在拣牛粪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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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童年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候生活物质匮乏。布匹食品以及日用品都是限量凭票供给,虽然艰苦的童年生活随风而逝,而留在脑海中的记忆这生怕是挥之不去了。

小时候拣牛粪的情景历历在目。拣牛粪有时候也不是为了积肥,更多的时候是晒干的牛粪可以燃烧取暖做饭,牛吃百草所拉的牛粪块在火红色的高温中升华,原始的生活植物能源。牛吃干草麦秸拉的粪也是最好的燃料,直到今天,在内蒙古大草原上生活的牧民仍然用烧牛粪取暖熬奶茶做饭。

记得那一年,我们还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一年四季无论是假期还是星期天,拣牛粪就是我们男孩子的任务。在野外,在牛群走过的坡上,拣牛粪。把一筐筐拣来的湿牛粪集中一块晒太阳,让塞外烈日疾风吹干牛粪,晒干的牛粪就可以用筐装回家烧火了。由于新中国处于建设时期,家家户户都贫困,拣牛粪也就没有人嫌脏或是感到不卫生。

一次偶遇天津的老夫妻两人,当谈及到上山下乡运动时才知道她们是老知青。他们讲述了一个故事,说是有大城市来的下乡知识青年新婚燕尔不久,就为了让土房里的小家庭暖和温馨而开始了漫山遍野的拣牛粪冬游运动,没有柳条编织的箩筐,夫妇俩用木棒抬着一条破裤子,裤腿口子用鞋带扎紧,捡满满两裤腿干牛粪回去,在火炉里牛粪燃起的火焰,足以让她们温馨的依偎在一起,度过漫长的寒夜了。

家家户户缺少烧柴,所以拣牛粪的人也多,有时候牛儿刚刚翘起尾巴,就有人在牛屁股后面等着拣,我所在的人民公社居民多,附近拣牛粪的人也多,在一九七三年寒冷的冬天,牛粪越来越难拣到了。常常听人讲,那谁谁为了拣牛粪起的早,北斗七星还挂在天上,鸡叫三遍就起来拣牛粪了。

县里的食品公司在公社所在村里设有牲畜收购点,从生产队收购来,等待送到市里屠宰的几十头老牛病马就圈在石头墙的圈里,圈里的冻土地上就有牛马粪,可没有经过食品公司哪位嘴角常常叼着官厅牌香烟的罗主任油嘴巴的同意,那圈里的牛粪是不能随便进去拣得,进去牛圈里拣牛粪也得是有面子的人才能进去拣,这些有面子人儿都是公社各单位领导的家属以及熟悉人或是主任的朋友家人,一般人是不让进去拣牛粪的。

这就在拣牛粪的人群里有了明显的区别,有关系的人就不用满山坡的寻觅牛粪,他们可以提着四系篓子,手里拿着铁粪叉进入公社马厩,食品公司牛圈里毫不费力,体面的拣牛粪。平民百姓就只有瞪大眼挎着箩筐,手拿八号铁丝做的粪叉,在空旷的野外四处寻觅的拣牛粪了。

牛在整个夏天吃的是青草,拉的牛粪也就绿色稀糊了,生产队牛棚里的稀牛粪就只能积肥了。熬过了夏秋,进入了冬季,牛吃的是铡成寸长的麦秸干草或是野外的荒草,牛粪也就成了最好燃烧的,队里六十多户人家,为了解决农户的家用烧火做饭取暖烧柴,决定每家农户流水般一家一天去牛棚里拣牛粪,也叫轮流刮圈,一个“刮”字,可想而知拣牛粪的干净程度如同飓风刮过。

秋冬季节。

孩子们往往是农家拣牛粪的主力军。值日生为了每次早上上学给教室里生火取暖拿点干牛粪,为了在星期天拣拾好多牛粪,我们结伴满山坡追随生产队的游牧的牛群捡牛粪。尤其是在冬季,冬季里牛粪不再稀糊,好捡好晒火力旺。可追随牛群,就得巴结讨好牛群的最高长官了———牛倌。

于是街坊官称的二大爷就成了我们追逐阿谀奉承的对象。二大爷是生产队里的牛倌。别看他三伏天背斜挎一卷破雨衣,数九天身披白茬子破旧老羊皮袄,长鞭在手,胯下一匹马背上有毛口袋代替马鞍的卡蛋马(瘦马)。可他在牛群里是最高长官,掌握着几十头牛的吃喝拉撒地点以及牛马们的发情婚配。

其实二大爷姓张,具体名字叫啥就记不得了。可二大爷的乳名可是响当当的——二杆子。这多少有点憨又土的掉渣的名字也怪不得他,他的哥哥是大杆子,他的爹娘就顺着往下叫。我们这帮淘气鬼再顽皮也不敢当面叫二杆子,那样会惹的二杆子吹胡子瞪眼,也有人叫他二杆子,并且是高声的叫,二杆子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笑,这因为是二杆子的老娘有时候在呼唤他吃饭。在草原冬季的阳坡湾里,天空蓝的耀眼。我们就像一群贪婪的豺狼,四周围绕着牛群,期待着牛的尾巴翘起来,要知道牛翘尾巴也不一定都要拉粪,母牛翘尾巴有时候会撒淡黄的尿液。

二杆子这时候就像翱翔草原的老鹰,他身披老羊皮袄,依偎在山巅的岩石旁,居高临下鸟瞰着牛群,指挥着捡牛粪的孩子们给把跑远了的牛迂回来。

二杆子看到安稳吃草的牛群,也有高兴的时候,他高兴了,嘴里大声唱着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李玉和的唱腔,“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就会让孩子们排好队每人喝上他水壶里的一小口土牛奶。生活贫穷的孩子们没有相互嫌弃留在水壶口的口水是否清洁,有时候直接在牛肚子底下把牛奶挤入张大的嘴里,运气不错时会让牛踩上一蹄子,或牛尿淋头,这时候疼哭了流泪的也有,也有嘴角沾着白色牛奶的傻笑。

记得有一天,夕阳西下,孩子们挎着满载牛粪的箩筐骑在牛背上,随牛群牧归。二杆子牛倌骑在他的坐骑,一匹卡蛋枣红马披着毛线口袋的背上,悠闲自在的高声吆喝“孩儿们,明天你们是星期天吗?”“是”“明天你们不去上学,还来捡牛粪的话,就每人最少得从家里拿五颗土豆,我们在山坡上牛粪烧土豆吃好不好?愿意就来啊”“好,愿意”。夕阳下的人和牛群的奔跑是那么和谐。

第二天,在村子四阶山(西山有四个台阶状)顶上的草坡上。在岩石上端坐的二杆子牛倌,笑脸相迎前来捡牛粪的孩子们,手握的草棍反复数着躺在草地上的几十颗土豆,嘴里叨念着,这颗大,那颗小,这颗沙皮,这颗面沙好吃……五六个孩子,戴着各色的皮帽子,随着二杆子手里的数数棍子来回扭动着黑眼珠子。

牛群散开,牛儿在草原上星罗棋布的安静吃草,一头大犍牛探头扑闪着大眼睛,疑惑的望着二杆子和孩子们,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二杆子早就把一大堆干牛粪垛成了堡垒型状,堡垒的中间塞满了茸毛的干枯白毛尖草,一根顶风划着的火柴,点燃了熊熊大火,干牛粪也随即燃烧,孩子们围坐在篝火边,烤着牛粪火,看着二杆子娴熟的动作,听着那二杆子长满络腮胡子大嘴的谆谆教导如何顶风燃火烧土豆(当地人习惯叫山药),待大烟大火过后,用炽热的牛粪火铺垫底,把草地上熟睡的土豆唤醒,安顺序排布在火上,土豆又盖上了火热的牛粪,用火山岩石片把牛粪火围个圈。二杆子牛倌拍拍手上的草灰,大声说“孩子们,去捡牛粪吧,这里有二大爷给你们看着,等土豆烤熟了,我就叫你们来吃”,孩子们提上箩筐四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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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孩子们都捡了一筐湿牛粪并倒在各自晒牛粪的摊上,不约而同的回到了牛粪篝火旁。几双黑眼珠子随二杆子手里的木棍转悠着,土豆一个个黑乎乎的从火灰里被扒了出来,二杆子黝黑的大手拍拍这个土豆,又捏捏那个土豆,几乎把所有的土豆都在火灰里翻了个身,嘴里唠叨着“山药任捏,土豆任拍(pie撇)这个有点欠火加生,二大爷尝尝熟了没”说完了,裂开大嘴就啃起来,听那声音嚓嚓的,他边吃边说“不熟,才七成熟,孩儿们再等会儿”,孩子们看着他把冒着热气,半生不熟的土豆吃的犹如山珍,虽然黑手黑嘴唇,但也馋的咕咕直咽口水。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孩子们又来到了篝火边,又是一双双眼珠随着木棍在火堆里转悠,一颗颗土豆,几乎都在冒着热气,在干枯的荒草上散发着糊味,二杆子牛倌几乎还是那几句话,临了又是尝尝熟了没有,吃了几颗九成熟的烤土豆,“孩子们再去捡牛粪吧,再围绕牛群转一圈,咱们的牛粪烤土豆就熟了”孩子们依依不舍的走了,有的还走几步回头看看,那眼神分明是怕有人偷吃,而最不放心的就是眼前的二大爷,心里的二杆子牛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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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哪有心思捡牛粪,几乎像草原上的黄鼠哨兵,时不时的瞭望着那堆牛粪篝火,丝丝缕缕的青烟,守在火堆边的二杆子老牛倌。不知道谁高喊一声“土豆烤熟了”。呼啦啦,孩子们扔下捡牛粪的箩筐,踩着荒草奔向篝火,篝火被一群发疯的孩儿们用粪叉扒开,里面熟睡的土豆被按在草地上拍打,土豆上的灰尘掉落,裸露出焦黄的裸体,掰开两半,沙瓤绵甜,没有人说话,没有那个孩子顾及身后的二杆子牛倌在笑。孩子们吃饱了,这才发现黑灰面面俱到。二杆子牛倌这时候才吃着孩子们剩下的残羹剩土豆,边吃边说“这孩儿们,这真可惜了的”。

回到家里,我们向家长叙说白天的牛粪篝火烤土豆的乐趣,家长听了,脸色深沉的说“唉!可怜啊,二杆子家娘俩没有吃粮,都借了好多玉米高粱面了”。

暖冬依旧。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小伙伴们每次追随牛群去捡牛粪,都带上自家的大个土豆,去找二杆子牛倌,去看点燃牛粪篝火,围坐在篝火边,共同吃牛粪烤土豆。

现在科技发达了,有电烤箱,微波炉,烤洗干净的红薯,土豆。可咋吃,也没有了昔日牛粪篝火烤土豆的甘甜绵柔。

几十年时间像草原上的西北风飞逝过去,在喧嚣的城市憋久了,就开车去寻觅过去的记忆。

听人说,二杆子牛倌因病去世好多年了,几乎是随集体牛群的解散就病了,在他养病的日子里,常常身披破旧的老羊皮袄,独自坐在山上的岩石上发愣,嘴里叨念“吃土还土,吃土还土”,许多人不解的摇头疑问?还是村里有一位老先生解释说“吃土里生长的东西活着,死了就埋入土里变成土,吃水里的,死了就水葬,还有西藏的天葬……,这叫生命的轮回归宿”。

是啊,我们脚下的土地,每一寸都是有灵性的,草原广阔,天空是湛蓝,白云朵朵,随风而去的都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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