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荆条下

在我的家乡,家里有调皮孩子的人家,大人们忍不住打了孩子,常丢下一句话:黄荆条下出好人。

所谓的黄荆条,是一种四处可见的小乔木。生于山坡路旁或灌木丛中。耐干旱,枝条有韧性,越是贫瘠土壤,适应性强,生命力旺盛。

黄荆也是中华大地上的原生植物,早在两千多年前司马迁的笔下,《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描写了战国时期赵国两位文、武将军,因为一点小事不和,文官蔺相如顾全大局,一直对武将廉颇相让,后来廉颇知道真相后,在背上插荆条上蔺相如的门前请罚。从此,“负荆请罪”这条成语留传。

有如此厚重的历史文化背景,黄荆自然与我的生活息息相关。小时候,母亲在乐山关庙的桥儿店三大队小学教书,那个地方在远古时代,是古河床,留下挖不完的鹅卵石。田间地头,一到夏天,四处可见开满紫色小碎花的黄荆树。那个时候的学校,没有炊事员,家家户户都要自己拾柴生火做饭。我们经常带着一把割草的弯刀,见到黄荆树枝便砍下梱成柴,干了就是上等的燃料。

在男孩子们的眼里,看着一丛丛开着紫色小花的黄荆树,首先要寻找的是适合做弹弓的叉子。黄荆树发杈的枝条,因为其坚固的韧性和造型,是做橡皮弹弓的不二选择。一旦发现造型优美,粗细均匀的枝条,总是一阵惊呼后赶紧从根部砍下。用刀刮去薄薄的树皮,用细砂石把有节疤的地方打磨光滑,待阴干后,绑上两根橡皮,再去补皮鞋的师傅那里,花五分钱买一截猪皮,一副漂亮的弹弓横空问世。也有更讲究的孩子,用五艳六色的塑料线缠在黄荆条的握把上,平时插在腰间,神气的很。

战友家的那片黃荆树根

黄荆树的叶子一到夏天总是绿色盈盈,开着小花,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蚊子闻了不敢下口。暑热湿气重,我们身上都长了痱子,又痒又痛。母亲让我出门去扯一大把连叶带花的黄荆,放锅里煮出一大锅水,先让我妹洗,然后我再洗。每次洗澡母亲都会说我太脏,有时骂得兴起,顺手拖出一根我砍回家的黄荆条,照着背上、屁股上抽。痛的受不了,光屁股跳出澡盆躲一边去。当时恨的咬牙切齿,多年以后做了人父,方解母亲的一片苦心,伤在儿子身上,疼在母亲心上。成长于单亲家庭的孩子,你的所有挫折、努力都会成为未来的基石。

黄荆条留给我的记忆不是那么友好。也有例外,有一年端午节前夕,我和妹妹巳经回到城里住了,每个月都要去桥儿店找我妈要生活费。我妈那时没住学校,住在离学校几十米的一农户家里。农户姓王,是位裹着小脚的老婆婆。阴丹布衣裳打满了补丁,却洗的干干净净,脸上常带笑容。许是脚小站不稳,蹒跚着八字小步,从田边砍一些黄荆枝条回来,晒干了以后,用火烧掉,木灰过滤成碱水,然后用这天然碱水做粽子,煮出来的粽子香气四溢。

至今再也没有吃过那么有特色的粽子。旧时过来的人,不知道遗落了多少最传统的民间食谱。

小时候只晓得黄荆条露出地面的部分。直至长大了,才知道黄荆条除“负荆请罪”之外,它的根部是中国传统园林中重要的组成之一。山坳里,田角边,人们一年又一年砍去黄荆的枝条,第二年,新的枝条又从老根上茁壮生长出来。一年又一年,山风山雨,山火肆虐,砍枝留下的刀痕,开土留下的锄伤,年年岁岁,根径在泥土里修炼成千奇百怪的形状,如猛虎下山,如张果老渡海,无穷无尽的抽象概念,成为园艺爱好者的心中所爱。

战友乐生的家有个小小的花园,地上摆了一盆景。但见一片充满苍劲虬老的黄荆树根,高昂着不屈的身躯,从根上抽出技条,一到春夏季节,绿叶舒展。细观树根,真的是极不规整,扭曲翻转呈一片,中间还有大小不等的孔洞,不知是怎么形成的。也许不知道何年何月,平静的生长在山中,突然间被一把锄头从头劈到尾。

遭此劫难,黄荆仍以顽强的生命力,依然根扎大地,仅凭残躯,一样盛开出美丽的花朵。有一年,我把乐生家的黄荆盆景发给成都专门搞园艺的老庄看,老庄说,这盆景有所指喻,它不仅代表生命的顽强,即便是伤残之躯,一样的生生不息。

这也许是黄荆树根留给人世的哲学思考。

黄荆是家乡有特色的文化树种之一。它不择地方,越是贫瘠的土地越是骄阳炙烤它越是生气勃发。它从不嫌贫爱富,从来不畏惧风吹雨打,有花园的人家不妨栽上几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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