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蒙族大姐高桂英一家（一）

                                       一

        2019年11月27 日突然收到大姐儿媳凤英的微信留言说；她的婆婆今天去世了。 此前我只是见过大姐住院的视频，还和她聊过几句，怎么？难道？悲急中我给大姐的女儿图雅打去电话询问 ， 图雅回答说：母亲一直在医院治病，这几天病情突然恶化，今早不幸去世了  !   噩耗传来，难掩我锥心的悲痛 ! 

       上 苍 啊 ! 我可亲可敬、待我亲如姐妹的大姐，你怎么就去了呢？            

        一时间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1966年高中毕业于天津师院附中。文革两年后，1968年10月10日，离开天津，到内蒙古扎赉特旗插队落户去了。72年、73年，两次推荐上学的机会都因家庭问题错过。74年旗知青办以“可以教育好子女”再次为我报考大学，“ 可笑”我不属于“可以教育好子女”再次被淘汰。              

       74年10月，我被选调到图木吉公社中学当代课教员。三年里，我当过班主任，教过语文、历史、物理、化学，政治、体育，初次品尝了为人师表的艰辛。     

       那是 一个周日的上午，别人都回家去了。寂寞中我去公社邮局看有否信来。正遇上几个蒙族妇女靠在墙边晒太阳聊天，无意中我听见她们在议论我。于是我搭话说：“你们好！在说我吗？”不料，一个妇女（大姐高桂英）马上惊喜地用汉语说：“安老师，你听懂了？”又高兴地说她的表弟谢景志是我的学生，于是非要我去她家做客 ! 盛情难却我只好去了。到家不由分说要我上炕她去做饭，一时间我成了贵客！谁知一番忙碌中，粮库会计宝成大哥走了进来，原来他们竟是一家，用大哥的话说这就是缘分！我说以后我怎么称呼你们啊？叫大姐，姐夫？还是大哥，嫂子？不料大哥马上说：“  叫大哥你是妹子，最亲；叫大姐你还是妹子，也最亲。 就叫大哥大姐，这才最亲。”那一天，我是不自量力地喝下了三杯酒，痛痛快快的醉了！       

       于是我走进了他们的家庭，走进了这个给了我无限温馨、使我无限眷恋的家庭 。 在图牧吉中学教书三年半的时间里，我得到了他们兄长般的照顾。生活上、精神上、给了我亲人又胜过亲人的资助。      

        四个孩子，大女儿叫高娃、两个儿子分别叫青春和迎春，最小的女儿叫图雅。孩子们称我姨娘，因为他们还小，竟然以为我是他们的亲姨 ！      

       每周大姐必让他们的大女儿高娃给我送吃的，菜啊、罐头、肉啊；做了好吃的一定叫我去。       

       一次，供销社进了新货，大姐给我千挑万选的买了一件上衣，我是穿在身上，暖在心里；     

       他们家里有台新买的缝纫机（那时候是很难买到的，大姐的姐姐在旗里供销社），一定要我先学学，说以后会有用的。我对缝纫机的“ 厚爱”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平常的缝缝补补、儿子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我脚踏缝纫机做的。      

       冬天了，大哥大姐一定叫我去他们家住，说是我们宿舍太冷，盛情难却我搬到大姐家去了。我成了他们家的一员，过着吃喝无忧的生活，他们给我的涓涓亲情，抚慰了我这颗破碎的心！        

       七七年秋冬之交，传来了恢复高考的好消息！这让我们这些仍然奋斗在农村的知青们有了新的希望，年龄放宽、政审条件也有了大的变动，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我在同事们的支持下决定再搏一把。我也终于圆了这迟到十一年的大学梦，这一年，我三十岁！   

       大姐一家知道了这个消息，比我还兴奋；几个孩子整天缠着我问以后还会来吗？大姐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大哥特意从乌鸦屯（大哥的老家）请来皮匠裁缝给我做皮衣、说是海拉尔太冷，怕我冻着 ；还给我准备了羊毛毡子 ，要我晚上睡觉护着腰；大姐对我依依不舍，就怕见不着我了，一再叮嘱我放假要来看她；离别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大姐一行人送我到了泰来火车站，在我们挥手告别的那一刻，我认定了扎旗草原大姐一家，是我今生今世永远的亲人。列车启动的一瞬间，我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一家好人，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我今天写到这里，还是止不住的热泪盈眶。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保持着通信往来，高娃结婚、青春结婚，我都送去了祝福贺礼。后来我的工作数次调动、大哥的工作调动，工作地址的不断变化，我们的联系不幸中断了！焦急中我总劝自己，会有时间的，我们一定会再见！      

       和大姐家失联是九五年。九五年二月，我从定州二中调到石家庄铁一中。而青春给我他们新地址的信，恰巧被定州二中退了回去（每次都是我的同事给我转过来），就这样的失之交臂了！             

        零七年底，河北《书刊报》约稿，于是我写了那篇“我的蒙族大哥你还好吗”，不想还真的发表了！零八年见报，后来被北京教师白朝鲁见到，有他的帮助，很快我和大姐一家联系上了。                                  

                洒泪一别三十年，只在梦中庆团圆；                                 欣喜博友鼎力助，重返草原喜相连。                        那一年（2009年 ），我六十二岁。 我是匆匆买了张八月十二日的硬座车票（从北京到乌兰浩特）  怀着急切、兴奋、欢快的心情，从石家庄出发、经北京、一路向北，到乌兰浩特，而后乘汽车经省道（吉蒙）到扎旗旗府音德尔的。      

       我是终于找到失散十八年的蒙族大哥宝成一家，重返这片养育过我的草原的， 时间消化了过去的苦难，留下来的已是陈酿的回忆和美好的祈盼！ 

        三十二年后，我又重返呼伦贝尔草原。回到了我四十一年前下乡插队、选调教书，曾令我迷茫、困惑；经历过磨难、挣扎、奋斗的地方。 扎赉特旗、绰尔河、索特冷、图牧吉、 我的第二故乡，我 回来了！ 当我和大姐紧紧拥抱的那一刻，我们足足等了三十二年！ 

       在草原的每一天，我的心灵常常受到强烈的震撼；这里是天更蓝、草更绿、山清水秀、人情依旧，淳朴的蒙族人们依然张开他们热情的双臂接纳着我！ 其后的日子里，我始终沉浸在浓浓的民族亲情之中。 

       我的桂英大姐（宝成大哥十几年前已经去世）善解人意，我去前她早通知了不少我认识的人。      

        陈海玉、春梅两口子是我在图牧吉中学教书的同事，我来扎旗的消息是大姐特意告诉他们的。欢迎的午宴上他们的到来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海玉是军队转业来校教政治的教员，春梅是扎兰屯师范学校毕业的美术教员，记得当时他们的自由恋爱在学校曾经引起很大的震动（我因和春梅同宿舍，常有不便，也是大姐叫我去她家住的一个原因）。几十年后，他们携手走来，大家旧事重提，并为此干杯，当然是善意的祝福了。       

       午宴上还有一个人是王医生（遗憾她的名字我没有记住），文革中出宣传队在乌鸦屯住在大哥家，几十年来他们两家交往甚好，是先我与大姐姊妹相称的。大姐一定要我猜她是谁？我愣愣的想，无果！大姐一再说当年她常和我提起，不该忘的，直到她们点破，我才记起，实在不好意思。       

        栾青春，是一天晚上我们到市中心广场见到的。回忆起77年我高考成绩合格但无档案的情况，他如数家珍！当年公社接到黑龙江省招生办的电报，要速送我的档案！他就是连夜被派到扎旗取回我档案之人（此前我并不知道是他）；他告诉我，老额当时也很着急？（鬼才知道！当时任公社文教助理的他唯独没有递我的档案）说必须马上去（当时天已经擦黑）怕影响我三个问题：一是大学录取、二是回津、三是婚姻大事！（我是扩招上了师范、后两件事还是泡汤了！）他还说我走后，他接替了我的语文教师，我还把有关资料和自己的教案留给了他（我不记得了）；三十二年后听当事人谈起此事，我的心情难以描述！我只有一次次紧握栾老师的双手，送上我这迟到了三十二年的感谢！          

       我当年插队的索特冷屯已经不复存在，早已淹没于綽勒水库之中。迎春说：因为拆迁国家作了赔偿，村民获款几十万乃至百万，村子也后移数里再建。一日，我们去了綽勒库区，隔河远眺，那昔日的村落如今一片汪洋；我只好在心中默默的祝愿索特冷的后人们幸福吉祥！      

      几天里，大姐一直要我去几个孩子的家看看。又说本来凤英（大儿媳，二完小学教导主任）坚持要我住她家（楼房），说我从大城市来住简陋的地方怕住不惯；而我来后当然毫不犹豫的和大姐住在一起，我们有永远说不完的故事，这是他人无法理解的！如今大姐的三个孩子统统住上了楼房，一切设施配备齐全，特别是都安装了太阳能；想起我们当年一盆水只能擦澡的无奈，感慨万千了！      

       那日从凤英的住处出来，迎面见到一个中年妇女，大姐叫她猜猜我是谁？她愣了片刻，竟直言到：“是安老师！安老师年轻时很漂亮，我们学生常常这样议论！”哈哈！我一是感叹她三十多年后还能认出我，又大笑说我还漂亮过？此话一出，大姐马上接过话头说：“当然，那时你总是穿一身蓝色衣服，干净利落，短发，一低头头发耷拉下来，一仰头就甩了上去！”大姐喜欢我，只要有机会总忘不了夸我几句，就像我是她溺爱的孩子，让我心里总是暖洋洋！我当年的事情哪怕是一件小事她都记得很清楚。此人叫乌云娜，是我在图牧吉中学教书时蒙族班的学生。见到她自然想起久违的往事；一次他们的物理老师去盟里开会一周，我带着翻译去代课，同学们的热情、兴奋、好学，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今日一经提起，一切立刻再现脑海。       

       大姐每天都计算着给我吃什么、去哪里玩，恨不得把这几十年落下的全部补回来！她的细心周到常常叫我不好意思，又阻挡不住！ 

       得知我去的消息，大姐立刻嘱咐大家，亲戚送来的草原鸡蛋（百姓自己放养的鸡下得蛋）别吃了，留着你姨来了给她吃！孩子们和我谈起此事，我心中的那份感动如热浪涌动；我的好大姐呀，你叫我说什么好！ 

       她和图雅说：你姨还没吃上荞麦面餄饹，于是乎图雅、海宝夫妻二人到处张罗；买来荞麦面、借来饸饹床子、和好面、烧起大锅、支好床子；开锅后压餄饹，大姐作了卤汤，好吃惬意，很是吃了几次； 

        她又和斯琴念叨：你姨最爱吃嫩苞米了。斯琴（迎春媳妇）就整天催迎春把借出去的摩托车要回来，她好去十几里外的早市买苞米和新鲜的蔬菜！车子有了，斯琴四点多出发，七点多满载而归。中午吃过饭后，大姐也不休息，早早煳好苞米、土豆、茄子，准备了豆酱之类，大家美餐一顿，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遗憾的是我吃后，腹泻不止，去药房买药吃过，才算止住，害的大姐一家虚惊一场；

       可亲可爱的一家人那！她们婆媳、兄弟姐妹、妯娌、姑嫂之间竟然处的毫无隔阂、至亲至爱；对我这个几十年后又闯进来的姨还是视同亲人，好叫人留恋的一家人！        大姐做了我当年吃过的饭；蒙族的馅饼（面皮很薄，可以见到里面的馅）、肉粥（用新鲜的羊肉和苞米碴子一起煮，下乡时队里常吃的大锅饭）、煳苞米、茄子和土豆、炖鱼、荞麦面饸饹；抚今追昔，忆苦思甜，心中更多的是感动！

       大姐回忆说：当年我走后，姜老师（当地知青）在她家住了很长时间，直到考学离开；后来杜老师也住过她家···；

       大姐说：你大哥去世后，我们生活困难，图雅说找我姨借点钱，我们好过了再还。我说不行；

       大姐说：你当年学会缝纫机后，给青春做了裤子、给石头的孩子翻新了裤子；

       大姐还说：每天放学后你管着青春和迎春，不许他们乱跑，给他们出题学习云云！青春和迎春竟然也记得当年的事儿，说我教他们下跳棋、军棋···，对他们的学习很是严格！我再一次感受了他们全家的善良 ······ 。

       可惜高娃不在了！大哥的去世已经使我很是悲伤，萨仁高娃的意外去世更令人悲恸不已！大哥是95年春节初二去世的，时年51岁。常年酗酒是他早逝的主要原因。96年高娃作为内蒙优秀教师代表到四川卧龙保护区旅游，当时分了三组过一木桥，她是第二组的组长，第一组已过，第二组八人走上木桥，桥突然断裂，八人落水，除一人会水得救外，其余七人溺水身亡。后来国家赔偿六万元，他们分文未取。

       三十二年不见，我们有多少话要说；

       三十二年的岁月，会有多少改变；

       三十二年的岁月我们已由青年变成了老年，但是它永远改变不了我们之间的那腔真情！

                                （当地知青）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