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顾不上身边的人,他们是安全的,季睦阳不是,在救了所有人后,他不安全了,或者是,走了。
没有一秒钟的迟疑,航开始找合适的大树加固绳索,他要下去找回他的尸体,他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最主要的是连个像样的烈士仪式都没有。 所有人静静的看着他打着绳结、固定,就像看着某种虔诚的宗教仪式,默默地注视着,没有一点声响。
也许这个时刻万般声响都无法传进航的耳朵里,他唯有选择万籁俱静来告诫自己。 此刻,沉默真的是 最大的帮助, 起码 航没有在不合时宜的 安慰中 痛哭, 也不需要 在不明就里的阻止中 耗费体力去挣扎, 更不用 在群体的关心下 去解释为什么。
50米的消防绳,是现有装备的极限,这个长度帮助他速降到离雪面不到两米的地方,没有时间多想,航直接跳了下去,万幸那是地面,没有被雪掩藏更深的未知,否则,我不知道会不会失去航。 到达地面,航在雪中走动异常艰难,他更加无法保持长期训练的冷静,即使他发疯一样的找,即使仅仅在十几米见方的地方,找到季睦阳着实让他费了不少时间。
航数次回忆起这个找到季睦阳的场面,都无法冷静的描述,而我却在很多次听到他为我讲述这个场景,反复的用悲痛敲打着他。 航开始找合适的大树加固绳索,他要下去找回他的尸体,他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连个像样的烈士仪式都没有。 季睦阳,血淋淋的双手紧握一把匕首,整个匕首沾满泥,混着雪水和血水的泥土,匕首已扭曲,尖断几乎磨平。他的身体蜷曲着歪斜在雪泥里,大概是用这种姿势来缓冲着地,他骨折处没有想象中多,还是留了一口气的。
这样出去是不可能的,航只能用现有的装备做了简单的急救和保温,待增援人员赶到的时候,季睦阳仍在坚持。 故事里没有哭天喊地,没有你侬我侬,你们想多了。 (这些都是航后来告诉我的。我无法清晰的串起很多事,我也无法清楚的描述发生的过程和现场,也是因为,很多事发生的时候我并不知情,或者,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还是喜欢瞒着我很多事。)
待我见到他已是两个月以后,他去执行任务出去一两个月也是正常,我并没有怀疑。 期间,他寄了封信给我,说, “小不点,你要是也喜欢我,等我回去我们就在一起吧。” 这是表白吗?来回翻了好几遍,我仅仅找到了这几个字,他没有说喜欢我,是不是?可是,我就是爱上他了。 没有预兆的,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表白,他回来那一天,我们就在一起了,那段时光是我此生最美的时光,也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如果非要我说一下那天,我只记得那天是个晴天,刚刚下过雪的晴天,道路已经清扫干净,而两旁的梧桐树上依旧摇曳着雪花,时不时微风吹过,飘落下来的它们落在我的头发、我的肩头,不舍得抖落它们的我,很快也湿漉漉的。 我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看到车驶过门口,航从车上下来,把季睦阳的包背在身上,又反身过去扶他下车。 他慢慢地,右脚落到雪里,嘠吱的清脆声我听得清楚。 他摆了摆手,向我,然后按住航的手,站起身,又放开航想要扶住他的胳膊,再次向我,笑着。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笑容,在他异常冷峻的脸庞上展现如此笑容显得说不出的别扭。 我 我是兴奋的吧,在收到他的信后,我每一天都在盼着他的“回来”,我每一天都在门口反复读着这封信,现在,它依旧躺在我的口袋里,在我的手下温暖着,因为长久的在手里拿着,纸张已经柔软,但我保证没有一点折角。而现在,不需要看信了,我见到了他,他回来了,带着他的许诺。 他挡下航再次伸出的手,从阳光底下大步走来,即使我能看出他身体的虚弱,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放下身段,他依然极力保持自己挺拔的身姿,大步有力的向我走来。 我贪婪的感受他在阳光包裹下带着的温度,我能感受他一步步靠近我的温度的些许变化,是的,他终于回来了。
我也找不出什么太甜蜜的话来表达,他依然还是叫我小不点,依然还是愿意自己做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我依然还是追随着他的脚步,只是他留给我追随的时间刻意拉长了。 我总能在想找的到他的时候找到他,在我被骂难受的时候看见他,在晚饭赌气没吃饭的时候能发现包里的零食,在我忘记收的衣服里面发现绣着“木”。 这也许就是我们相处的默契,少有的距离感却让我体会到刻骨的甜蜜,拉长了原本少之又少的恋爱时光,也是让我以后可以躲在阳光里慵懒的回忆往年的点滴。
待很多年后,他的第二次消失让我知道了他的这第一次死的故事,航后来在很多个下雨的夜晚告诉我,在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叫我的名字,这是航支撑我度过那些个难捱的日子的唯一的办法。 是啊,就像电视剧里一样,男主人公留下的仅有的意识是叫女主人公的名字,他也叫我“悦”。我才知道原来电视剧也不全是骗人的。
信是待他稍稍恢复才挣扎着爬起来写的,这几个不似他平常苍劲有力的字体,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后来的后来,当我知道,他要死的时候,闪现的全是我的样子,我竟然是高兴的,甚至有些骄傲,包括为我那匕首扎向他的样子而骄傲,因为这个闪现在他脑海里的我,他才扶墙借势掏出匕首救了自己一命。 我能这样说吗,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有影响力,自己光芒万丈的时候散发出的微光也能像菩萨一样普度众生,我也很庆幸,自己最牛掰的是原来我早已渗入他的记忆,用我毫无常理和章法的灵气。
说到这里,我很想说说那次拿匕首扎他的事。 那一次,他又抢了我的任务。本就任务不多的我,好不容易求来一次大行动,谁知道他快速结束上个任务,提前回来了。 我自然是比不了他的,被替换下来的我借训练课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通,我原本是那么想的,可是还是被秒杀了,匕首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刀刃刚近鼻尖就被挡了下来,估计我当时凶狠的目光也着实吓了他一跳,否则我怎可以轻易近身。
那天,我确实很恨他,更恨我自己,我为什么就是个拖后腿的兵,为什么我就打不过他,我当初选择上军校是为什么,就为了在这混天撩日?
从那天开始,我偷偷训练,连训练也偷偷摸摸是因为那帮臭小子会打扰我,说什么别这么辛苦了,还有我们呢,其实呢就是不想我超过他们,他们会觉得输给小女生很没有面子。 我那个时候幼稚到就是这么想的,其实想想我们班所有男生都很努力都争先恐后的抢任务,都是怕把任务留给我。 他们保护我的方式成为了他们的默契和习惯,每次顺理成章的留下我,还不被我发现,他们之间炙热的眼神交流我大概也是不明了的,而他们的老大就是季睦阳。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在部队, 他们都各奔东西不能再在身边保护我,我才渐渐学会自己坚强,即使他们依然想方设法的把我留在了大后方。 我就是一个一直没什么出息的小军官, 跟我当初叱咤风云的想法大相径庭, 我用黄蓉的灵魂活成了穆念慈的样子, 不过, 我依然感谢我的靖哥哥们。 没有他们的日子里, 我用我的方式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