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情(1)

      我印象比较深的一次我爸做饭是炒莴笋叶,在那时候我们住的天台上,蜂窝煤炉,不锈钢锅铲,底下厚厚碳渣的乌黑铁锅,炒得很简单,蒜瓣切片爆油,干辣椒切段炒匀,刺啦啦一大把莴笋叶就下锅,不停地翻炒,盐味精酱油,一大锅莴笋叶最后只得一小盘,汤汁乌黑浓郁。我爸用我去学校吃早餐的饭盒装上半碗饭,把炒好的菜浇上去,盖好盖子让我去送给我妈。那时候是夏天,天气很热,我拿着饭盒也很烫,但是还好不远,就在楼下,不远的十字路口。可是我到楼下发现她人不见了,四周一看,穿着围裙的她在马路对面向我招手,原来太阳太大,她的摊子搬到了对面水果摊的伞下。一个小小的长条桌子,一个透明大玻璃里泡满了用竹签插好的菠萝,这就是我妈的小摊。我姨婆也在那和她聊天,看到我来了她很高兴,我姨婆夸我乖,我妈说这个水果摊位的大姐看她一个人在对面晒就让她过来伞下躲一躲,很谢谢人家。打开饭盒,我妈两眼一亮,好香啊,她说她就喜欢莴笋叶这样炒,特别好吃,特别下饭。那天她吃的很快,吃得干干净净,一脸满足。那时候我不懂什么叫幸福,但是想想,那个样子的她,应该就是幸福的。

      那一年我十岁,四年级,我家又搬家了,虽然只是从三楼搬到了四楼。小学有一次我写作文说我家像候鸟一样,老是搬家,语文老师课堂上念了我的作文,说我这个候鸟的比喻特别好。想想也不对,候鸟迁徙位置基本固定的,而我家,每次都是不同的地方。虽然都也只是一间,但是四楼的房间比三楼大,而且是个天台,外面更开阔些,可以做饭什么的。只是我家的处境似乎更艰难了些,我妈就想做点什么,卖盐水菠萝是其中之一,还卖过裹卷粉,学过蒸馒头,但是都没挣钱,我爸整天也不干啥大概也不知道干嘛,之前去的化工厂也没去了,就去老乡家玩。日复一日的焦虑,嫌隙,争吵,冷漠,什么也改变不了。我记得的这一次送饭,是难得的两人的亲密,虽然是经由了我。几个月后,他们两相隔一个月一前一后去了广东,开始了打工岁月。后来偶尔我妈会提到一起在广东时我爸对她的关怀和保护。只是如今两人分道扬镳,所有温热的过往却只是令当下更寒凉。

      从我记事起,两人的争吵和冷战就未曾停歇过,我妈总是在无力地哭泣和指责,我爸总是不耐烦地把头埋回被窝。相处的最后几年,两人已基本没什么交流,像是在例行公事,角色扮演。在我上大学的一个月后,他们似乎终于解脱一般,去领了离婚证,而直到第二年,我在家翻东西的时候翻出了证才知道这回事,当时我妈就在我旁边,看到我快要翻到的时候似乎也很紧张。离婚证夹在一张活动请柬里面,我看到了请柬就顺手翻开看,就看到了离婚证,第一反应却是这是谁的证落这里了,打开才明白,安静地看完,又安静地放回去,恰好有阿姨过来,我默默走开留下她俩聊天。阿姨走了之后我问我妈,“什么时候的事”,她说,“就是你上大学开学后的第二个月,你爸回来过一次”,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我头望向窗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眼里全是泪花,我受不了这场面,走开了。也许不在一起,对他们都挺好。

      他们之间有过爱情吗,当然是有的。我长大了以后我妈偶尔会提起他们年轻时候的事。那时候我妈是一个落榜两次的中考生,第二次来城里补习已经有很大进步了,她相信再来一次就可以了,但是我外公不愿意再给她钱了。我外婆也想让她再来一次,但是她没钱。哭闹,争吵,都没用,外公就是不答应,理由很简单,没钱。其实说没钱也不是没钱,挤挤也能挤出来,对儿子他愿意挤挤,对女儿他就是没钱。没办法,不甘心回去种地,那就去学门手艺吧,她去了一个四川来的裁缝师傅手底下当学徒。那时候我爸是一个跟着姨爹从四川来到贵州闯社会的小伙,姨爹是做裁缝的,他既是侄儿,也是徒弟。自小是家中幼子,身体弱,虽在农村长大,母亲却从未让他做过重农活,父亲是建筑泥水工,有一门手艺,家中收入也尚可,因而打小不曾吃过什么苦,聪明却顽劣,有天资却懒惰,读完小学就不愿再读了。后来姨爹出门做生意,母亲便让他跟着去,还给了一笔钱。姨爹性格温和,还受了要好生照顾的嘱托,侄儿整日懒惰,四处浪荡也狠不下心责骂,只得由着他。好在他天资聪颖,学习裁缝一点就通,做活儿又快又好,裁剪,缝纫,客人都很满意,可是就是懒,不愿意做。

      来到了贵州,姨爹收了个年轻漂亮的女生做徒弟,就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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