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生命中,又烂尾了多少人

来自    杂牌短裤

BY : 剪刀

(一)

“能不能别呲着牙了,你牙缝里好像有东西”

“辣椒片?哦对对对今天中午我吃辣子鸡了”

“好吃么”

“一般般吧”

“噢”

(二)

这大概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无聊无趣且没营养。

长十在我的文具盒里翻了半天,翻出了我那把老干部式样的铁尺子剔掉了牙齿上的辣椒片,他前桌的女生转身从书包里掏卫生纸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她一边笑一边嫌恶心地把身子又转了回去以至于忘了去制止他。而当时的我正走在通往班主任办公室的走廊上,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用尺子比着画完了一整页的三视图作业。

之后我揣着还剩十五块钱的饭卡去了那个只卖点菜不卖七块标准餐的食堂,点了一份辣子鸡。味道真的很一般,不辣不香不咸鸡肉也不多,卡里没钱了所以我没有吃米饭,但我喝了三碗食堂里免费供应的比白开水多几片薄冬瓜的液体。

为了填肚子也为了漱口。

(三)

在跟我做同桌之前,长十自己是自己的同桌。

他的座位在靠近教室后门的一块空地上,那里除了他还有两个时常溢出惊喜的蓝色大垃圾桶。他成绩还不错,个头不是很高,所以坐在那个位置上完全不是因为这两个原因。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诡异的届传规矩,整个学校所有班级的座位安排都是三个人一排。五十八个人,刚好一个人落单。

长十当时手举得飞快:我一个人坐我一个人坐!

不过这段嗅着垃圾桶芬芳气息的独坐时光没能维持多久,坐在我这一排中间的女生在一次体检中被查出了患有鸡胸,当天下午她就被她爸爸用绿色的小电动接走了,然后再也没有来过。于是长十被迫补缺,坐在了我旁边。

“你为什么会愿意一个人坐在教室后面?苍蝇臭虫一堆堆的你受得了?”

“坐那里很好啊你不觉得吗,我能默认拥有教室后门的掌控权。”

“意思是你喜欢当保安?”

“肤浅。”

(四)

被一个傻逼说肤浅我完全不觉得生气。

毕竟我是一个非常大度的人。我还把他念叨了很久的蜡笔小新漫画借给了他。

这套书是我二叔单位六一节搞活动的时候发礼品多出来的,他以为我会很喜欢所以乐呵呵地全给我带了回来,结果我装模作样地把它们放在了书架的顶层但是一本也没看过。我搞不懂长十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蜡笔小新,而且我总觉得一个十多岁男生推着眼镜猥猥琐琐地猫在课桌里边看漫画边发出低低的痴笑是十分的不正常的。我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害了他。某天趴在课桌上午睡的时候我梦见长十看蜡笔小新看疯了,他爬上了课桌,左脚正好踩着我散在桌上的头发,我动弹不得,然后听见他开始放声大唱:

大象~

大象~

你的鼻子怎么这么长~

妈妈说鼻子长才会漂亮~

靠窗的傻大个中饭都没吃就睡了,窗帘没拉严实也没好意思去叫醒他。阳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正好黏在长十的脖颈和下巴上。他的屁股有频率地左撅一下右一撅下,和漫画封面上的蜡笔小新扭得一模一样。期间他踩着我头发的脚松了一下,我猛地揪着头发挣脱出来,抬头看见他两手扯着裤头正想把自己的裤子扒下来。

我吓得要死,嗷的叫了一声。

长十那天正好没午休在赶下午第一节就要检查的物理作业,他听见我这声叫的时候下意识的一巴掌呼在了我的背上,我被自己的口水给硬生生地呛醒,脸憋得紫红咳了好几分钟。

他惊魂未定,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

午休还没结束啊你他妈为什么要打鸣?

(五)

长十是一个很没有常识的人,这和他的名字非常不相称。

不过这个名字是我刚刚才取的,我还比较满意。

长十的位置在中间,他有事没事就喜欢转向左边来和我眉飞色舞地逼逼叨。他的话总是又多又密还没营养,就像我楼下卖烧卖包子的大妈,她喜欢把黄梅戏之类的戏曲调调融进吆喝里,头几次听还新鲜的很,为了听明白些我还会多花一块五听她边舀豆浆边唱,后来听多了就只觉得耳朵发毛咋呼得不行,想绕着点走或者想上前直接把她家的卷帘门给撂下来。有一次长十转头转得太猛转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咯嘣儿声,好几天脖子都不能往左边拧,于是他就忽忽地使劲儿带动整个上半身外加半个屁股,完全没有要消停的意思,耷拉着个脖子跟个皮肉完整的丧尸一样。不过人家丧尸是为了喝血续命,他只是为了当着我的面浪费几毫升口水来证明他还咘零咘零地活着。

我们能聊起来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我从我爹那遗传了一点贫嘴的基因,一搭上腔就忍不住贱损,所以在女生中我混得还不错,我在开玩笑的时候她们会被逗得笑出娇滴滴的猪叫,我在认真骂人的时候她们以为我还在开玩笑,不会怪我不会孤立我也不会背后咕咕嘚想办法撕碎我。但我其实对男生群体一直心存芥蒂,小学的时候坐我后桌的一个男生天天都扯我的马尾玩,我之前说了我很大度所以我选择原谅他,直到某天他追得我满教学楼跑说要跟我亲嘴的时候我才猛然惊醒。

妈的。

天天看马尾都能琢磨出亲嘴,天天能看到正脸的话那还了得?

长十是条鱼,嘴皮子是他的腮,他不说话可能会死,我怕他死了警察会给我下通缉令。

长十右边是坐了人的,一个白皮嫩脸的小男生。他身姿比较妖娆而且总想要和我聊拉丁舞。我那时候一米五出头五十五公斤。我觉得他在为难我,我们没法做朋友。

(六)

我在后来上高二的时候,被分到了一个女生很多的班,我的同桌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娃,她很友好,她觉得我很可爱。我们经常手挽手一起去吃饭一起去放水。她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在我的脸上吧唧一口,我心情好的时候会让她在我脸上吧唧一口。

高二高三的我都不近男色,因为别人觉得我和这个女娃娃是拉拉。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我和长十。那时候,班上男生女生递个作业本不小心碰到了手都要被起哄很久,狂乱骚动的青春懵懂像一大锅新鲜屙出的屎,火越旺煮得越臭。但我们俩什么事都没有,两个婆婆妈妈的女生或者两个激愤鸡血的男生再或者一位拉丁贵妇旁边的两只拱着屁股相互嗅着尿味的狗通常都不怎么会引人注意。

(七)

一瓶太子奶见底了,长十努着嘴,死命嘬着余液嘬出了白眼。

他含着吸管,声音听着有点大舌头。

我跟你说个秘密。

我的左耳是有些失聪的,所以我B-BOX很牛逼。

这句话的逻辑极其烧脑,我听完之后感觉脑袋里顿时钻进去了一个村的苍蝇。我故作镇静。

我的月经也可会失调了呢。

(八)

我从办公室搬着一大摞作文本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的所有人早已经搬着自己的小课桌做起了民族大迁徙。

我有些同情当天搞卫生的劳动小组,无数个桌腿儿蹭着一地的无主卷子和趁机被抛弃的垃圾。破乱而潇洒。

(九)

长十转学了,他突然得知自己的父母其实是贵族的后裔而自己身上正流淌着皇室的血液。他们在劳特布龙嫩买下了一栋房子,每天一推开门就是瀑布和温泉。

(十)

长十得了话癌,确诊时只剩下了二百五十个字。我们抱着鲜花和太子奶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病房里看《爱情保卫战》。有一位男嘉宾无颜无业婚后出轨还偷拿着老婆的会员卡去带小三开房,长十看了气得不禁大骂出声。

卒。

(十一)

我很想把结尾写成这样,好让这个故事变得最后能折转玄幻或者悲情动人。

但事实是,那次大迁徙之后,我和不再在一桌的长十几乎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我和那个早上不刷牙但是牙还是很白的人之间形成一道莫名其妙的结界。

还有五十六个人要应付,我很忙的。

从一种热闹变成另一种热闹,生活还是很正常,吃喝拉撒,吃喝拉撒,吃喝拉撒。

(十二)

我在离家比较远的一个地方上大学,上个寒假回家的时候我这个火锅店那个烧烤摊的和所谓的朋友们吃了好几轮。

有个人吃多了腆着肚子凑过来和我唠嗑:

你还记不记得长十?我现在还和他一个学校,天气好的时候我总能见他领着他女朋友在学校里溜达。

我也学着他腆起肚子,诶你刚说的为什么那么像在描述老人遛狗?

咦有吗?

我开玩笑的啦。

(十四)

这篇文我写到一半的时候就拿给杨小小看了。

他看了大概有四分钟,说,这是,言情?

我瞬间气馁,觉得他有点肤浅。

于是我自己看了看。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十五)

今天阳光很好,天气不冷也不热。

屋子里堆满了我从前的东西,我拿着洗脸毛巾认真地抹去它们落上的灰尘。

(十六)

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一个人在我这里死去。

血肉模糊,尸骨难存,荒草丛生。

有人用枪抵着我的背,热热的,不知道是枪口升温还是我发烧了。

死了多少人了?

我不知道。

他们该不该死?

我把弥留的你救了回来。长十,白纸黑色,你还活着。

我是不是可以少挨一枪了?

(十七)

我已经很久没写东西了。

妈耶好像烂尾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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