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你给我回来睡觉！那么个死鬼大太阳，你看哪家小孩不睡觉的？就你发神经！全村的知了都要被你抓完了！”7月的午后，在一低矮的平房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划破了午间的宁静，随后，一根棍子顺势而出，可惜速度还是慢了一截，只收获了女孩的一个大鬼脸。
柳青青疯跑起来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无遮无拦，撞得回来的王大伯的水桶前后剧烈摇晃。王大伯也不恼，还笑盈盈地问：“青青，今天是要抓个蝉皇后回来吗？”
柳青青声音清脆：“老师说了，知了是害虫，今天我就要去抓只大的。”
很多个夏天，村里的树长得特别妙，茂盛，阳光透亮着从每一片叶缝隙间穿过，肆意地在村里旅行，爬山虎团结一致，密密麻麻地地趴在了村里的墙壁上。整个南涯村，满眼绿色，村民们的心里被映照得绿意盎然。在很多人心里，村庄是一个简单自然的烙印，可深可浅，却从不会消逝。
那时的柳青青才10岁，一直生活在村庄里，她当然不会像爸爸一样，有那么深的乡愁。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听妈妈说是一个很远的地方，除了过年，他都不会回来，但是电话很多。除了问家里的情况，他也时常问起村庄。
有次妈妈发脾气了，就对着电话大吼了一句：“你再不回来，我就把门前那棵大树烧了。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青青都住到树上去了！”
回头一看，柳青青拿着个打火机对着她：“柳妈妈，走，我们一起去放火吧，把知了烧下来还可以当晚餐，今晚我就在家住。”
柳妈妈拨开她的手：“你这小朋友怎么那么心狠手辣！”
柳青青理直气壮：“老师说了，知了是害虫，不要被敌人的叫声给迷惑了。消灭害虫，保护大树爷爷，从柳青青做起！”
柳妈妈边翻她作业本边讥讽：“老师说老师说，那么听老师的话，干嘛你考试只考得了36分！你要是能考个一根筷子和两个鸭蛋回来，我保证和你共同作案，还把作案证明发给你爸爸看！”
柳青青不说话，默默地掏书包。
柳妈妈两眼放光。
最后柳青青掏出了三张试卷，一张一分，其余两张各0分。
柳青青理直气壮：“说话不算数你就不是柳霏霏！”
柳霏霏眼睛的光变成了火，她健步如飞，想要去拿起门后的“伺青棍”，却不料被自己放在地上的脸盆绊了一下，等她终于拿好了目标，柳青青早已不见了人影。她只好气急败坏地用棍子敲得“铛铛铛”响。
柳青青跟柳霏霏姓，这在村里还是第一个。柳青青说，这是因为爸爸爱她，可是柳青青曾一度怀疑，是她使用了武力，迫使爸爸就范。
这样的夏天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乐趣。柳青青怎么舍得睡觉？但是她也懂得心疼妈妈为她操心，安慰柳霏霏说：“你看隔壁家的小李子总是光着屁股去河里洗澡。最起码我没有光着屁股去洗澡啊！我可是给你留了颜面的！”
柳霏霏斜眼一笑：“那我可就要谢谢你了，不过就你那小身材，你倒是光啊！”
柳青青看着自己瘦不伶仃的身材，确实觉得难过，难过之余，她偷偷地看了下柳霏霏，叹了口气：“完了，听说遗传最难改变了。”
不过也凭借着瘦小而敏捷的身材，她爬起树来，比村里的小男孩还要有优势。动作干脆利落，攀住树枝，或者双手紧贴树干蹭蹭蹭地一下子就蹿到了高处。有时候下面还会有小伙伴喝彩加油，柳青青高兴时就对着他们甩甩头发，偶尔擤擤鼻涕。她肩上挂一个小袋子。回家时，总是收获满满。
有一次，来了个特别的观众。她的班主任阙老师极其认真地站在树下面看着她。柳青青感到异常的窘，上课的她总是蔫不拉几的。阙老师问，是不是晚上睡得不够？柳青青眼睛滴溜溜地转，快速地搜寻最可信的谎言。
阙老师又说：“晚上写完作业后帮妈妈干活了吧？小小年纪不容易啊！”
柳青青忙不迭地说：“是呀是呀，妈妈太辛苦了，做儿女的实在不忍心。”她眼睛不停地眨，回想起来，柳青青觉得她还不算坏孩子，起码说谎还会心虚。
阙老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下来，上前夸了一句：“青青，树爬得不错啊！巾帼不让须眉啊！”
柳青青还不明老师的意图，只好说好话：“谢谢老师夸奖！”说完觉得很有必要谦虚一下，“爬得不好，姿态不够优美！”
阙老师说：“挺好的呀。这样，素材也有了，你就写一篇关于你爬树的作文，明天早上我当范文读给全班同学听。”
犹如五雷轰顶，柳青青一路哭着回去找柳霏霏：“我要死了！”
柳霏霏正在喂鸡，头也不抬：“怎么个死法？麻烦我么？不麻烦就好说。”
柳青青嚎啕大哭：“我去抓知了，被阙老师看到了，要我写作文、我该怎么办，我一个字写不出。”
柳霏霏高兴得多撒了几把稻谷：“哇，阙老师真好，真是我的贵人！你看，连鸡都那么高兴！”
柳青青却止住了哭声：“咦，是啊。鸡，我怎么想不到！真是和柳霏霏一样笨！”说完，把脸擦得黑白两道，就去抓鸡。“我要给阙老师送鸡去，阙老师肯定会很高兴，一高兴说不定就可以不要写作文了！为了我的命，这鸡死得光荣！”
柳霏霏赶紧放下食盆，一边火急火燎地赶鸡回鸡舍，一边对柳青青喊：“你敢动鸡试试？你敢动鸡，我就罚你半年的零花钱！”
这个代价实在太惨重，柳青青马上停止了动作，可是又不知明天如何交差，内心纷繁复杂，甚至觉得童年艰难，生无可恋，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鸡哭，哭得撕心裂肺。
柳霏霏叹了口气说：“唉，哭吧哭吧，承认现实也好，笨的人就应该早点认清现实，以后才能知足常乐，过上好日子!”
柳青青十分配合，干脆扯开嗓子哭得无边无际。声音传到了隔壁王伯伯家，王大伯忍不住打开了门：“对孩子不要太狠了，适可而止啊！青青这个孩子还是很不错的，除了成绩差点，没有姑娘样外，还是很可爱的！”
柳青青哭得更大声了。
柳霏霏继续叹了口气，走过来抱着女儿的头，心酸和同情地说：“青青啊，妈妈运气也不好，生了你，长得不好看，脑子还不聪明。那既然生了你，妈妈就要陪着你。今晚的作文，妈妈陪着你一起写完，熬夜什么的，就不要紧了。明天妈妈再自己杀只鸡来补补身子。”
柳青青曾经怀疑柳霏霏是不是好妈妈。同学写的作文里，都夸自己的妈妈很温柔，遇到挫折妈妈都会安慰说，没关系，妈妈陪你一起度过，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可是柳霏霏只会说：“你就是要会认清现实啊，连自己都搞不懂的人是不会幸福的！”
不过柳霏霏看柳青青难过，有时也会安慰一下：“虽然是笨点，但是傻人有傻福啊！你看隔壁班的小男生给你一根棒棒糖，你就可以傻乐半天，这种精神是多少貌美如花的女孩所不具备的！”
柳青青逐渐长大，也早已经习惯了没有爸爸的日子。在这个有着苦楝树后的院子里，她和柳霏霏经常鸡飞狗跳。她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离开南涯村，离开柳霏霏。柳霏霏也觉得她这个理想非常好，再也不用相看两相厌了。
可是多年后，柳霏霏却去到她所在的城市，把她男友打了一顿，又把她拖了回来。柳青青站在院子里，仿佛曾经的事情都已经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