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记忆之二：一斤六七两和趴脚虾

      我去北川上班，过的是每周一抱的准单身日子，平常就住办公室顶楼的空房间。估计同事们发现他们的领导怕冷怕孤单有点可怜，就爱心泛滥。有送洗漱用品的，有送腊肉香肠的。局办公室主任小敏是个细心的美女，专门给我送了一个又大又弹的荞麦壳枕头，垫在头下舒服安逸。我经常抱着枕头呼呼大睡，没有一点孤身离家的寂寞样子。

但第二天，陈家坝的老所长汪伯伯就匆匆忙忙地跑到我家里，非常严肃的指出：作为一个领导，你怎么能把女孩子送的枕头抱着睡呢，还流一床的哈喇子，这种形象有点太那个了点哈……

俺郁闷了好久，也不知道我抱枕头流口水的样子是怎么传出去的。十几年前的手机还没有照相功能啊，俺睡觉也是关了门的啊……不过正好小敏主任也提出要求更换工作岗位，俺就顺势把号称全局最土的擂鼓所长侯勇换成了办公室主任。

侯勇外号候土娃，有办事的群众以为他姓土，追着屁股喊他土所长土主任土哥。其实侯勇一点也不土，每天梳一个汉奸专用大背头，一袭白衬衣，一双擦得雪亮的尖尖皮鞋，在县城的马路上走得耀武扬威的。不知道为啥，好多同事就是看不惯他这身打扮，把他追求新潮的举动定义为“土”。侯勇也不恼怒，贱贱的一笑，头发梳得更滑溜了。

候土娃上任第二天，就跟着我去参加了一个接风宴。十几年前，对公务人员的吃喝管理还不严格。我从市上调到北川，县上几个领导按风俗就要给我接风。虽然酒量很差，但也知道这种酒是一定得喝的。于是我提前吃一碗臊子面，带着号称有一斤六七两酒量的土娃主任，满怀信心地走进饭馆，端着一碗碧绿碧绿的甜酒，挨个挨个的接受领导们的祝福。

做成碧绿的甜酒是北川人的一个喝酒习惯。他们用一个小茶壶装两斤白酒，然后在地里掐一把新鲜豌豆尖按进酒里，再倒一罐蜂蜜，放灶上煮热，辛辣的白酒就变成绿色的甜酒了。口感又爽颜色又好，一口下去……一口下去还是一样的辛辣，而且感觉更醉人一点。

不过当时我也不知道，端着土碗一口又一口，觉得普天之下莫非朋友，天下之大不如眼前一碗甜酒。不久，就觉得领导们说话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我的笑声也变得淫荡起来，饭桌上的人脸越来越远，眼前的候土娃越来越帅，眼皮沉重得象压了两个酸菜搅团，再使劲睁也睁不开。我放下碗，团转作揖说：领导们你们先喝着，我稍微眯一下，我们接着再来。候主任，赶快把领导们照顾好哦。然后看到侯主任油亮的大背头在我眼前左摇右晃，我昏沉沉地把头放在手臂上，微眯了几分钟，让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平静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勇敢的倒了满满一碗酒，庄重的端起来，满怀深情地对领导们说……

咦？领导们呢？全桌只有一个土娃主任在含情脉脉的望着我，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难道集体去嘘嘘了？

转过来，土娃主任满脸委屈与怨恨，他抬起手腕晃着在花园批发市场买的金色劳力士说：看看时间嘛，看看时间嘛，现在都半夜一点了。领导们一直等你起来给你道别，但你像一只死狗……土狗……赖皮……哦不，你像一只沉睡千年的东方睡狮，不管怎么摇都摇不醒，把他们手膀子都摇酸了，最后很不甘心的全走了，叫我给你解释一下。

我那个汗啊……当时就把满肚子的凼凼酒变成了一颗颗冷汗给流了出来。这个脸丢大了一点哈。俺愤愤地说：侯主任你不是有一斤六七两的量吗，为啥刚才喝酒你一直在耍赖索边边呢？土娃主任潇洒的一抹汉奸头得意的笑笑：领导，俺说的酒量是一斤端上来完事后还要留下七两，我最多喝三两，简称一斤留七两……

劳资拼命睁着一双醉眼，舌绽春雷的弹出一个字“滚”！然后又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全北川都知道了，县工商局调来了一个趴脚子，喝点酒就倒在桌子上耍赖不起来。不过这样也好，从那以后，基本上都没有人硬劝我喝酒了。从那天开始，将近半年时间，我一看见电视里的酒广告就犯晕，想吐想睡觉。

我说的全北川都知道，一点也不夸张。北川是个小县城，当时城区的城镇户人口估计只有几千人。每天晚饭后，全城的人都要牵着狗狗出来遛弯散步，沿着湔江边从老城区走到新城区。认识的，见面聊几句，问问东家的腊肉与西家的香肠。不认识，见面相互点一个头，然后再走过去悄悄问问旁边的熟人，这个不认识的人是谁啊？于是，俺作为从绵阳派下来的没有酒量的趴脚虾形象，很快在县城里得到流传。

不过俺当时也管不了这些，只想到要为淳朴的北川局同事们做一点实实在在的好事。当时全北川的人取暖都用杠碳烧火盆，他们觉得这种火烤起来安逸，空气不干燥皮肤不会灼伤，用北川话说就是：杠碳火烤起来巴倒热火，安逸得扳。但杠碳火烟味太重，烧过的杠碳会变成轻飘飘的白灰满屋飞舞。单位的人到会议室开会的时候，一个个全都是白毛女一样的头发，鼻孔黑黑的，牙齿白白的，眼珠亮亮的，头发灰灰的。于是我就跑回市局，东作揖西磕头的要了一万元专项资金，给局里的大会议室购置了一台5P

豪华大空调，又给每一个办公室都配置了一个电烤火炉，一下就感觉全局的取暖设备上了一个档次。用侯主任简报里的话说就是：北川工商局在市局的强力支持下，办公设施有了划时代的变化，全局干部职工告别了既破坏森林资源又污染环境的杠碳，昂首阔步的进入了电气时代。

那段时间，我最希望的就是，在最冷的时候召开一个全局职工大会，在会议室打开给大家购买的豪华5P空调，让全局干部职工都来享受电气时代的高科技成果。

终于，那一天来到了，我兴奋得六点钟就起床，摸摸索索打开会议室，认真的关好门窗，小心翼翼的把空调调到暖风最大档，感受着慢慢升起来的那一屋子的暖意，想象着全局人们进来后的惊喜和感激。

然而，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谢谢你阅读到这里，如果想听，俺明天给你讲我错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