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真是个“好地方”，倚靠万里长江，夏天热得可以，听闻有老弱病残因为炎热离开了人世。好在秋天来很快且很凉快。国庆节刚过，空中就已经不时地秋风大作，卷得林荫道上黄叶漫天乱舞，教室窗外的长江在秋风的吹拂下也染上了秋意，平静的江面，透着萧瑟。
慧生看着窗外，想课本上屈原的那首诗换个地名来形容此时的景色那是再好不过了，“袅袅兮秋风，长江波兮木叶下。”想着想着不禁吟出口，小班花听见笑他窃取屈原的创意，拾人牙慧。他狡辩说，这是在屈原的作品上进行再创作，创意属于他自己的。小班花无意仔细辩驳他，只是送他两个轻蔑的微笑。卢慧生对小班花的鄙视不屑一顾，依旧转过头欣赏窗外动人的山水秋景，山峰青青，秋风凉凉，此时他真想化作一阵秋风，穿梭在山峰间俯瞰大地，览尽这人间美景。
自从卢慧生读上了高中，母亲风采了一些，甚至荣光焕发。但是她的脾气也大了许多，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大骂其他家庭成员。其中卢慧生是她口中的主角，母亲对他更加严厉了，常莫名其妙的就遭受言语攻击。
儿子逐渐长大了，这是一个母亲应得的骄傲，是母亲无数的心血的结晶，所以母亲的举手投足里都带着自豪。更关键的是，在母亲看来，慧生在初中的最后一年里是由于的她的严加管教才考上了高中。那么，接下来的三年里，就应该更加严格，让他考上个好大学，好让儿子今生无忧。她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直打着这样的算盘。
母亲的思想相当传统，心里极度反感中学生谈恋爱。虽然中国每个家长都担心自己的孩子早恋，但慧生母亲担心却格外夸张，就像防老虎一样防着这个问题。每次听说哪一个亲朋好友的儿女在学校谈恋爱后，总要背地里对着卢慧生数落他们一顿，然后对卢慧生说：“千万别学他们！现在你还是学生，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也不知什么缘故，慧生的表哥表姐们早恋的比较多，当然其父母是不同意的，于是家里烽烟四起。母亲每次得知这种情况后，就经常一个一个地数落他们，痛骂他们不争气，不好好学习，让父母难堪，那严厉的语气仿佛他们犯下了杀人放火的弥天大罪。
卢慧生的一个表哥在初中有个女朋友，长得玲珑小巧，他经常带着那女的来卢慧生家，而且还不时做些个亲密的动作，让保守的卢父卢母脸上一阵厌恶。表哥在中考失利之后，家里没钱让他给择校费读书，他只好哭着鼻子与女朋友分手，一人去了广东打工。
他那女朋友则依靠父母的关系走后门进了重高，不久那女的就又搭上了个男朋友。有一次卢慧生看见他们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牵着手耳鬓厮磨，旁若无人地说着情话，先是心中大怒，想冲上前去骂她忘恩负义，然后把那个男生给痛扁一顿。
他感到很心痛，为表哥感到悲哀，有时甚至内心有想哭的冲动。这是很正常的，还未染上世尘的男人若看见女人变心，会感到悲哀，那种悲哀里暗藏着自己不明白的感情。那是前车之鉴的恐惧，兔死狐悲的哀伤。
想到这里，慧生想到了小江，他的女朋友此时也在千里之外的工厂车间里干活，小江在学校的教室里上课，两人的缘分禁得起这没有善心的命运的摧折吗？慧生不敢想下去，小江没有表哥那颗坚强的心，要是他也步慧生表哥的后尘，会怎么样呢？
不料父亲有一次开车送货时也看见了他俩在路上亲密的情景，回家后很生气，晚上对卢慧生大谈人生教育。他气愤难当，喝茶时杯子都落了地，说：“和你表哥初中在一起谈恋爱的那个女生，我今天看见她和别的男生牵着手，你看看，她上了高中就与别人好上了，你表哥现在却在广东打工，你可别学你表哥……..。”
父亲的教育令人烦躁加恶心，他心想，“难道我没张眼睛吗？还用你来说！”但还是要回答父亲的话，“嗯，我看见了，我高中不会谈恋爱的，大学也不会，将来工作了之后再找女朋友。”
父亲高兴地像中了彩票，赶忙补充道：“这就对了，这才是懂事，只要你将来大学毕业，找到好工作了，有的是女人。”
卢慧生瑟瑟苦笑，觉得这话十分有趣，父亲以前从未说出这种话来。并忍着笑对正在重复的父亲，道：“嗯，嗯，将来有的是女人，有的是女人。”父亲一走，他就灭了灯，黑暗中过了好久好久，烦躁的心才慢慢静默下来。
黑暗里，慧生眼前全是王倩的窈窕的倩影。王倩是那么的美，可比小时候在电视里的白娘子，美白的脸经常在梦里若隐若现。她那么的纯洁，特别是穿着蓝色衣服时，像小时候躺在麦秆上看见的雨后最蓝处的天空。这肯定是今生能遇到的最美的女人，他的内心深处慢慢地植入这个信念。而且，他有把握，王倩肯定和那个风骚的女人不一样！
数学摸底考试的成绩最终还是让母亲知道了，父亲没事爱翻书的习惯真是让人无语，最让人无语的是他居然连看不懂的英语书都翻，翻出了那张试卷。纸终究没有包住火。母亲先是试探道：“慧生，听说你们这次数学考试的成绩下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啊，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撒谎的语气十分镇定，可见人长大了确实有好处，比如撒谎的水平就会提高。
“那你爸爸刚刚给老师打电话，老师说成绩下来了。”母亲也撒出一个谎，看慧生怎么去圆。
“啊，什么？”语气先高后低，落差极大，惊恐尽现。
戏演不下去了，慧生唯有沉默。可沉默是终究是不行的，母亲脸一变，道：“你还撒谎，瞒是瞒不住的，你老实说！”
慧生依然沉默，他知道母亲肯定知道了，可他就是不想说。看他那样是要将沉默坚持到底了，母亲便道：“你只考了五十几分，你羞不羞人！你现在就考这么少，将来能考上个好大学吗？”，
卢慧生不耐烦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上高中才几天，我下次考好就行了。”
“好，你说下次考好，那你最好抓紧，要是在下次还考不好的话，有你好看的！”母亲说完，把卷子一把扔过来。
卢慧生以为质问结束了，他原以为又要吵他个一两个钟头，就这么轻松过关了，喜出望外。不料到母亲又大声质问：“那你说说为什么这次考得这么差？”
慧生无语，给母亲说是老师出难题故意让大家都考这么差，别说母亲不相信，他自己都不信。给她解释其他理由，比如自己状态不好，不够努力，不行，这又会马上引来一大串的责备之言，并且一开自我批评这个头，今后必定一发不可收拾。真要天天耐心的解释学习上的细节，那自己这高中三年不烦死就得累死。
最后他低着头一句不说，母亲看不下去了，怒道：“你这个家伙，学习这么不努力，我看你考个什么大学？将来会有什么出息？”说罢狠狠地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卢慧生，生气地睡觉去了。
次日六点半，慧生带着朦胧睡意，如往常一样去学校。离家不远处有一个转盘，车辆从四方到此汇集也从这里流向四方。其中的一条路通向山顶的高中，有许多学生每天都在这里坐招手车，所以早晨云集此处的面包车特别多，由于接送学生是他们重要的财路，司机们早已将学生的作息时间记得比学生自己还清楚。
卢慧生招到了一辆车，一进车就打开了车窗，因为他晕车，打开车窗会好受一点。但现在已是快到中秋，车一走，冷风直冲头皮，残留在脑里的睡意霎时全都消散。但车子往往一走一停，因为实在太多车了，道路堵塞，他有点想吐。路上绿色的面包车，挂着早晨的露水，如刚出水的一群乌龟。乌龟中间还有红虾子，是那些红色摩托车，上面也载着高中生。司机多半是学生家长自己，在有浓雾的早晨他们是不放心摩的司机的，再说早上车这么多。
突然一辆红色的摩托带着一个背影从眼前略过，有点熟悉，这不是王倩吗！不用再看，他肯定是她。王倩的身材很苗条，甚至稍稍有点骨感，不过比小班花要丰盈一点。而且她还有一个特点，即上身稍稍弯曲，这点缺陷让卢慧生好奇且痛心不已，这多半是王倩常常坐在地上弯腰伸头看电视所致。
他紧紧的盯着王倩的背影，摩托车在大车之间走走停停，让卢慧生极为揪心，生怕哪辆车不小心把她撞着了，就算吓着了她也是不可以的。前面的大车速度开始加快，路畅通了。在这种情况下，摩托车远比面包车来的灵活，很快王倩的背影闪了闪就在慧生眼里消失了。若非那辆车的司机多半是王倩的爸爸，卢慧生肯定会画个圈圈诅咒他。
好在剩下的路不长，摩托车也仅仅是快一两分钟到学校，所以卢慧生一下了车便小跑起来，他急速地在人流中窜来窜去，边穿梭边放眼四寻王倩，如同焦急的家长在寻找刚刚丢失的孩子。
他很快就找到了，王倩穿着蓝色的外衣，斜挎着黑色的小布包，上面还有只红色米老鼠。慧生此时此刻很想变成那只米老鼠，好随着王倩的步伐与她的腿来个一次次的亲密接触。他加快步伐，快，快，但不能太快，太快了像跑，要是被一个女孩子发现一个男生跑着追她那比言语表白来的更露骨。卢慧生不是一个露骨干脆的人。
终于，他以跑的速度但不是跑的步形追上了王倩勾魂夺魄的背影，慢慢地与她平行，小心翼翼地靠近。卢慧生侧过脸对她微笑打招呼，王倩回报一笑，卢慧生心中微微一恙，见多了面，笑容的震撼在微微下降，恋人间也不例外，但笑容却有了一些温馨的亲切感。微笑后，双方都没有话语，王倩完全没有前些天的热情。两人之间只有脚步声。找什么话题呢，那道昨晚想了半天依然没做出的数学题，算了，无聊，况且此时他早已对数学失去了兴趣。外语，语文，历史，政治，统统扯淡。卢慧生顿觉自己很可怜，由于常年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教育下，现在竟找不出一个浪漫的借口来与心爱的女生搭讪，可见学校的教育是多么的失败，当然站在另外的角度上算是成功的。
慧生思来想去，还是今天的交通吧，让他糟心的交通到现在仍让他不爽。他开口道：“今早的路上好堵啊。”他在“堵”字出口时重了重，想引起王倩的注意，同时也对心爱的女生抒发一下心中的苦闷。结果王倩毫无兴趣，脸如结霜的红树叶一样冷凝，慧生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也许王倩是没睡好，她最后轻轻淡淡地发出了一个字———“嗯”，算回应了慧生。这是慧生回答他母亲经常用的鼻音，现在方知这个音让人很不舒服，感觉自己在他人眼中像一个让人厌烦难记的英语单词。慧生不禁苦笑了笑，他想起了刘和，表白失败后站在黑板报墙边的失落。
但慧生不甘心，很不甘心，他决定再次用热烫的话语去贴王倩的冷脸。卢慧生再次以交通话题发问：“你今天坐的是摩托车啊？”他已经昏头了，说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但他立即便发觉自己话里有漏洞，但紧张之际一时也想不明白，小心肝不停地乱跳。王倩转过头，闪电般的瞟了他一眼，然后回头自顾走路，嘴角却微微一扬，显得有些骄傲。
卢慧生大喜，王倩还未回话，他又迫不及待地追问了一句，“你每天早上都坐摩托吗？”看来今早小爱神实在调皮，向卢慧生射了两只箭，一支射穿了他的心，另一只射爆了他的头。
王倩还是不说话，但脸上有了笑靥，“呵呵”地发出两声甜笑，笑着笑着就开始花枝微颤。卢慧生惊讶并高兴的看着王倩自顾自的笑，不过他这下回味过来，原来自始至终光是他在发问，王倩未答一句，真是自作多情。卢慧生忙把脸别过去，他的脸红得可与此时对面山上刚透出薄云的那轮红日相媲，他不想让自己的嘴出丑之后再让脸出丑，让王倩的花枝由微颤变成乱颤。
王倩最后发了点善心，给了他一点薄面，她带着笑意轻轻道：“嗯，我爸爸今天用摩托车送我，有时也来学校接我。”
“那很好啊！”卢慧生口里忙做出快捷的回答，此时他就像一只接过主人扔来骨头的小狗，哪怕骨头上没肉，也会拼命接到嘴。卢慧生想他父亲一定长得很帅，不然怎么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来，可惜刚才只看到背影，他心里生出一种欲望，很想见识见识这位大帅哥。
慧生接着说道：“那你好爽啊，真羡慕你，坐面包车就很不舒服，特别是我还晕车。”卢慧生脸上立即做出不舒服的样子，这可不是装的，只是跟王倩在一起忍了许久。
王倩吃惊地看了看他，但卢慧生没等到王倩安慰她的话，就抵达了教室门，他想如电影里的镜头那样停下等等，等王倩回头对他安慰一句，但王倩毫无羁绊地迈进了教室，慧生郁闷得如一只没讨着食物的小狗，耷拉着脑袋进了教室。他是从后门进去的，一是因为他的座位挨着后门，再就是因为若与王倩一起进教室，会起闲言碎语，虽说闲言碎语可能会成人之美，但也可能破人之美，此二者他都亲眼见过。胆小求稳的慧生不打算冒这种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