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和夜旅程

月朗星稀的夜,寒冷的首尔之夜。

就快要立春了。

龙大坐在出租车里一遍遍地跟着磁带学习中国语。

七年前龙大独自一人来到了首尔,那年龙大三十七岁。已经过了离家出走的年纪,依然被首尔的繁忙和周围陌生的气氛弄得不知所措。来首尔之前,退伍后的龙大先后做过中餐馆外卖员、理发店助理、酒吧服务员、小区保安。然而,没有哪件工作能坚持到底。经常一声不吭地旷工,时常插嘴客人的谈话也是常有的事。

第一个介绍给龙大做媳妇的女人,在婚后不久就带着为数不多的摩托车事故保险金跑了。家人早已失望透顶,保持不足为奇的态度。后来,龙大又弄丢了自己和母亲唯一的房子。沉默寡言的哥哥一边打着龙大的耳光一边说:“这个混帐,什么都敢做”。

在首尔开了五年出租车以后,龙大遇到了明华。

明华,一个偷渡来韩国的朝鲜族女人。

起先明华和妹妹丽华在一家高尔夫餐厅打工。使用足以溶化粘在餐盘上饭粒的强性洗涤剂,低头埋在一堆餐盘面前。每到夜里,明华和妹妹斜躺在一起,用只有她们能听懂的语言窃窃私语。她们的声音里混杂着天真和疲劳、隐隐的恐惧和希望。

可是有一天,妹妹在工作的时候眼睛里溅了强性洗涤剂,不到二十岁的丽失去了一只眼睛,没有拿到任何补偿就回国了。明华没有继续留在高尔夫场,而是去了首尔。

明华的奔走人生开始了。桑拿房保洁、足底按摩、保姆、服务员……

龙大经常去司机餐厅吃饭,只为看一眼明华一眼。龙大想跟明华说话,却又找不到托词。一天,他看着下班后筋疲力尽的明华走在路上,放慢车速,凑到明华身边。

“去哪儿,我送你”。

明华回绝了几次,可是太累了,最后接受了厚脸皮回头客的好意。

龙大经常带明华去好吃的饭店,不是那种有名的馆子,而是看起简陋味道却很正宗的小馆子。

明华对龙大很温和,也许是厌烦了异乡的孤独生活,她喜欢和龙大消磨时间。

求婚在首尔市中心的西餐厅进行,他们默默地吃着牛排。在龙大迟疑地递过戒指之前,明华去了卫生间,把吃的东西吐了出来。

“和我一起过吧”。

明华茫然地看着桌子上的戒指,几个月后龙大得知明华患了胃癌。

新婚生活开始之后,龙大和明华什么都不做,如胶似漆地抱着吃饭,抱着睡觉,下雨的时候紧紧拥抱,日落时也不分开。

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令龙大感到悲伤不已,龙大像个孩子似的哭倒在母亲灵像前。

第二天,大哥冷冰冰地对他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回来”。

妻子的病情日益加重,他再次和家人取得联系。二哥气呼呼地说,我之所以接你电话是因为那是陌生号码。兄弟们认为明华和卷走保险金逃跑的女人是同类,否则那么好的女人怎么会跟龙大这样的男人。

明华死了,即使没有住院费的问题,她也会死,只是走的有点儿早。

空荡荡的出租车里,磁带转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孤寂。冬夜,几颗顽强地挂在树枝上的银杏犹如无人理睬的约定,俯视刚刚经过的出租车,瑟瑟发抖。

既不掉落,也不腐烂。

这是韩国作家金爱烂的短篇小说《那里是夜,这里有歌》里的故事。确切的说我是听完这篇小说的,已经听了很多次了。(以我多年听广播的经验,这篇小说非常适合用来听)一天夜里,我穿梭在田野和河边的小路上。耳朵里传来了机器人般的女声,却丝毫不影响我的沉迷。如诗般的语言,电影般的场景一下把我给震住了。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文字了,置身于黑夜也怡然自得。

独自来到异乡的龙大,是那么强烈而挣扎地活着。妻子明华告诉他要学好中国语,因为听说中国是个充满希望的地方。每天开十几个小时出租车,努力而认真的活着。明华的出现给了他无限的希望,但老天爷给了他致命一击,只留下了妻子录音的磁带。当龙大在出租车里一篇篇地跟着妻子的录音对话的时候,无不令人为之动容。

“你真的不知道吗?你明明知道自己有病才嫁给我的,是不是?要不然你怎么会和我这种男人在一起?我有那么好骗吗?你要是想死就自己死,不要毁了我的人生。臭婆娘,死女……,龙大一边骂着一边孩子似的嘤嘤哭泣”。每当看到这里,脑海里闪现出电影中的场景,我分明听到了是:“你这个坏女人,给我好好活着,我好想救活你……”,眼框瞬间就红了。

此时是深秋夜里,我坐在一个路口的草地上。草已经枯黄,我看着眼前的行人和车辆匆匆忙忙,仿佛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个壳。马路旁边的工地上,挖掘机在不停地制造慌张。树叶从树上一片片落下,等到春天又从树上重新长。仿佛从不曾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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