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农村

1974年1月5号,我们来到保定徐水县南亭村,那时叫南亭公社南亭大队插队落户。这个村当时有20个生产小队,两千多口人,属于大村,还是公社所在地。南亭村离著名的曹河不远,我很小就听说过曹河的驴肉和驴肉火烧。

我们二十个人被分到四个生产队,我和另一个男同学,还有四个女同学分到了第五生产队,队长叫王双喜,30多岁,个不高,平头。队长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口一个"尚儿的";第二印象,也是让我惊讶的是他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特别是"王双喜"三个字,龙飞凤舞,简直就是绝妙的书法艺术品。后来我才知道,队长是文革前的老高中生,文化功底深厚,要不是文革耽误了,恐怕早就是哪所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了。

队长把我们两人带到一个小院。院子很小,夯土打的院墙已经残破。院子的西南角有一个猪圈,不时从圈里传出猪的哼哼声。北边临街有三间红砖砌的平房。队长说,你们先在这儿住吧,等以后大队给你们盖了新房再说。进屋后我看到,和一般农家屋一样,中间是厅堂兼灶房,两边是卧室。我和那位男同学住西屋,队长的弟弟二喜住东屋。

  刚到的那天晚上,队里好多男社员都来看我们,炕上炕下挤满了人。我带来的那个小皮箱也让人坐着,压得扁扁的,心疼的我不行,可又不好意思让人家别坐。那时的农村经常停电,但我记得那天晚上没有停,似乎电老虎也在欢迎我们。大家东一句西一句闲扯着,纸烟味,脚臭味充满了不大的屋子。灶间的大锅里已烧了好几锅开水,土炕也已热的不行。眼看时间已经很晚,社员们还没有走的意思。队长只好发话了,好了,尚儿的,都他娘回家睡觉吧!

社员们走了,我们才开始铺被子。我睡炕头,那位男同学睡炕尾。虽然我生长在城市,但对农村的土炕也不陌生。我们上中学时不但要学工,还要学农、学军。学军不光是走走正步,到军营里参观参观,还组织野营拉练,和军人一样,背着背包,一走就是半个月,晚上住的就是农家屋,睡的就是农家的火炕。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内急的不行,因天冷,又不想到外面,就把尿撒到了屋内的煤池子里。当时我想,反正和煤也要用水,就当是给煤添水吧。满以为自己的壮举无人知道,谁想让辅导员老师看的一清二楚。他当时假寐,没有理我,第二天却在班会上狠批,说我破坏了群众纪律,还让我检讨,害得我好长时间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关于学农,记得有两次,一次是在初中,好像是1971年的秋天,我们去的保定满城县一个村。当时我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对于到农村过集体生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都感到很新鲜。生产队安排我们的劳动主要就是拉犁。当时正是秋收秋种的大忙时节,队里种小麦正缺人手,我们这帮孩子干不了别的,拉个犁没问题。为了尽早完成秋种任务,我们后来还分组搞起了劳动竞赛。我们边拉犁边唱歌,欢快的歌声在田野上回荡。当然,我们学农的时间毕竟很短,几天就结束了。尽管如此,回到家里好长时间都缓不过劲来。第二次学农是在高中,去的好像也是满城。那天生产队让我们从地边往田里送粪,送粪的工具是独轮车。我们都是第一次用这种车,别说装上东西,就是空车也推不稳当。好多同学在送粪时,小车倒了就随便把车上的粪倒在那里,再回来让别人重新装车。开始我也是这样,后来觉得这样不行,不但学不会推车,也不能把粪送到应到的地方。于是我就随车带了把铁铣,小车在哪里倒了就用铁铣把撒到地上的粪再装上车,一直到目的地为止。没想到,这一幕让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看了个清楚。后来,他在一次班会上特意表扬了我,说我这种碶而不舍的精神非常难能可贵,有了这种精神,什么事情都能做好。

        铺好被子,又拿出自带的脸盆,在灶间大锅里舀了热水,匆匆洗完脚就上炕睡了。前半夜,早已烧好的土炕把我热的不行,恨不得把被子掀了;后半夜,热炕逐渐降温,屋内又没有炉火,冻得我把军大衣盖到了被子上。就是这样还冷得打哆嗦。第二天早上,发现昨天晚上留在脸盆里的洗脚水已经结冰。

      第二天晚上,大队召开欢迎会,村支部一班人都参加了。我们知青的带对干部当然也不例外。带队干部记得是保定市物资局的,我们都叫他刘科长。简陋的桌子上摆着花生,瓜子,香烟等。大队王支书首先讲话,欢迎我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插队落户。支书讲完,其他的支委也讲了热情的话。带队的刘科长也讲了。他说感谢南亭村领导和乡亲们的深情厚意,我们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认真接受再教育,努力改造世界观。他特别提到,我就在旁边的公社里住,大家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其实,在插队的两年间,我们很少找他,他多数时间也不在公社住。轮到我们,大家都表示了要认真接受再教育,广阔天地炼红心的意思。我发言时,最后讲了一句现在想起来都后悔的话。我说,希望以后大队再开会,不要再给我们摆香烟。支书听了很尴尬,只好说,虚心接受这位同学的意见。

由于我们刚到,粮食什么的还没分配,队里只好先让我们吃派饭。所谓的派饭就是轮流到社员家里吃饭。吃派饭的好处我发现有两点,一是可以尽快熟悉本队的社员和他们的家庭,二是伙食比较好。队里指定做派饭的人家,一般都是家境较为殷实的,而且还有个相互攀比的问题,哪家也不愿丢面子。第一天我们是在队长家吃的,中午,队长媳妇给做的烙饼,炒的鸡蛋。这在当时的农村算是最好的待客饭了,虽然我们已不是客人。吃饭时,就是队长一个人陪着,他的两个孩子也想上桌,让队长哄走了。第二天,我到了另一家。据说,这家的男人在城里工作,每个月才回来一两次。进了门,我看到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不像一般农村家里那么乱。女主人30多岁,五官端正,皮肤白净,和一般的农村妇女不大一样。女主人倒是很热情,特意给我包了饺子。但是,我有个不好的毛病,就是不吃猪肉。这也是从小落下的。好像是1961年,我那时六岁,奶奶带着我和大妹从保定去广西南宁邕宁县。当时父母都在那工作。父亲是南下干部,在邕宁县当粮食局局长。那会正是困难年代,在保定当然吃的不好。在邕宁那些天,可能是肉吃多了,又不注意多喝了凉水,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吃伤了,打那后见了肥肉就想吐。那天看到人家端上来的饺子,我很为难,吃吧,吃不下去;不吃吧,人家好心好意给做了。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女主人说,小伙子,你怎么不吃?我说,大嫂,对不起,我不吃猪肉。她听了马上就说,没事,嫂子再给你重新做!当我重新捧起飘着葱花和鸡蛋香味的面条时,泪水不由就落下了。

记得,我们第一次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是往大田里送粪。送粪主要是靠人力拉车,生产队的牲口当时是宝贝,一般情况下不用的。冬天地里也没别的活,社员们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拉车送粪。送粪一般不在白天,而是晚上,特别是有月亮的晚上。刚开始干这样的活我们都感到新鲜,一个女同学还说,和我们在学校学农差不多。

初到南亭村,还有一件事值得记忆,那就是写黑板报。我们这些人在学校就善于写板报,到了新地方当然要发挥这个特长。大队部的外墙就是一块很大的黑板。黑板比较高,需要踩着凳子才能够到上面。我们设计了板报的通栏标题:革命道路我们走,广阔天地显身手。板报的内容主要是大家在下乡之前创作的表示决心的诗歌。我用自己学会的专写板报的宋体美术字写大标题,其他几位板书比较好的同学抄写诗歌。当我写到最后一个字时,可能是有点忘乎所以了吧,没留神,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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