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爱人

1.

赵飞烦躁地摁了摁喇叭,前方的车主从车窗探出头来,“催什么催!车堵成这样,有本事你飞过去啊!”

赵飞皱起的眉头又深了三分,嘴上不给于回应,手上却又拍了两下喇叭,给这喧哗的街道增添了一份热闹。

前方的车主骂了一声“神经病”,低头回到了车内。赵飞得胜,眉头却没有丝毫舒缓。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爸”。

“喂,爸。”

“怎么样,飞飞,你妈找到了吗?”

“还没呢,不过爸你放心我肯定把妈带回去。”

电话挂断,赵飞把手机扔在一边,叹了口气,无奈地嘀咕了一声:“我上哪找我妈去!”

一个小时前,赵飞下班回家刚进屋就看到老爸火急火燎地在四处寻找着什么,看到儿子回来才着急忙慌地说:“飞飞,你妈不见了,你快去外面找找,她可别迷路了。”

赵飞刚扶着门框换好拖鞋,就被老爸赶出了家门。好在是盛夏,倒也不冻脚,赵飞在小区转了一圈就坐在了长椅上休息。谁知不到半个钟头,老头一个人出溜溜下来了,赵飞看见了赶紧上前拦住,“爸,你怎么出来了,宋阿姨呢?”

“宋阿姨?我趁她去厕所偷偷跑出来了,还说呢,一个保姆天天管我这么严!”老头说起宋阿姨就来气,“我说你赶紧给我辞退她!”

“不对,臭小子,我让你去找你妈,你怎么还搁这呢?你妈养你那么多年白养了啊!”老头被赵飞一打岔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行,你不去找,我去!”

赵飞赶紧拦住又欲走的老头,“别别别,爸,我去,你就在家安心等着,我开车去给你找去。”

“什么叫给我找!小子你翅膀硬了啊!”老头接近暴走了。

赵飞这时恨不得扇自己两大嘴巴子,真是这倔老头什么空子都能钻进去,正不知如何解围,眼瞅着宋阿姨急忙地追出来了,赵飞赶紧呼喊:“这,宋阿姨,我爸在这呢,你赶紧把他带回去,我去找我妈,一会就回来。”

宋阿姨答应了一声,揪着老头的袖子就要把他拽回去。老头也不反抗,只是给儿子埋怨道:“嘿,这从哪儿找的保姆,没规没矩!”

见两人进了楼,赵飞只好不情不愿地去把车打着了火,没成想出来没多久就堵在了街道上。

赵飞看着一望无际的车流,骂道:“妈的,这出是出来了,可他妈回不去了。”

2.

嘎吱,房门被打开。

“爸,我回来了。”

老头一听到声音立马从沙发上窜起来,转头却发现只有赵飞一个人,“你妈呢?咋没跟你一块回来?”

赵飞打着哈哈,“那啥,我妈电话上说她回老家待几天,让我们不用担心她。”赵飞说着就走到了沙发坐下来。

“你给我起来,前几天不刚从老家回来吗,再说老家啥都没有,她老回老家干啥。你真当我老糊涂啊,把电话给我,我给她打!”老头一边把赵飞拽起来一边翻他口袋找手机。

“爸,你亲儿子说话还不信啊,我妈真回老家了!”赵飞死命地按着自己的手机,就像是生怕别人夺食的饿猫。

老头拉扯了一会气喘吁吁地怎么也抢不过来,掉头回了屋,“小气的连电话费都不舍得掏,我拿我手机打。”

等到赵飞跑到屋门想去阻拦时,老头已经把电话拨通了,紧接着厨房内便传来一阵电话铃声。“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老头手中还举着手机,走出屋门,看到宋阿姨拿着正响铃的手机走出厨房,脑子一时绕不过弯来,“这怎么在你手里,难道我打差了?”老头把手机凑到眼前瞅了瞅屏幕,喃喃:“没有啊。”

赵飞接过宋阿姨手中的手机,忙着打圆场:“唉,这肯定是我妈做饭时落厨房里了。”

老头狐疑地端详了宋阿姨一会,小声嘟囔:“我早看这保姆不对劲,她不会想偷偷地把手机藏起来吧。”

宋阿姨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赵飞又紧急救场:“爸,你这说的哪里话,走,去厨房吃饭去,宋阿姨都准备好了。”

3.

晚饭后,夜幕降临。

赵飞正躺在床上,突然听到房门被打开,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打开灯就看到老头子站在自己床头旁。“爸,大晚上不睡觉,你想吓死我啊!”

老头手里攥着两罐啤酒,“睡不着,陪爸爸去阳台喝点。”

赵飞起身跟着老头来到阳台时,才发现外面繁星满天。在这忙碌的都市生活中,自己有多久没有抬头看看星星了?

老头拉开啤酒易拉罐拉环,灌了一大口又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在大学校园认识你妈的时候,那可真是行走在地上的一朵花,不知多少人追她呢。当然我也不差,要不然怎么能得到你妈的青睐呢。”

老头说起当年的事总是美滋滋的,好像追到老婆是走了狗屎运一样。“你不知道,当初我和你妈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租的那房子,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放不下。但是我们高兴啊,那日子过得跟蘸了蜜一样。”

“可是,一眨眼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妈她天天躲着我,你说我怎么对不起她了!人家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怎么到我们这里就不一样哪!”老头变脸也很快,说着说着就要抹眼泪。

“老头掉黄豆喽,可让我瞅见了。”

“哪有,臭小子,这啤酒辣眼!”老头本来抬起的手,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倔得很。赵飞也不说破,岔开了话题:“爸,明天晓慧要回来了。”

“晓慧?就是你前两天带回来的那个女朋友?好啊,赶明儿我亲自炒两个菜。”赵飞面对老头的回答沉默了良久,终于“嗯”了一声。

他没有说,他和晓慧已经结婚三年了。

4.

“一会回家你随机应变,千万别给我说秃噜嘴了。”

“知道了,这又不是第一年了。”

车内,赵飞轻声叹息。妻子晓慧出差这几天,家里又出了这档子事儿,难免禁不住叮嘱她两句。

“你说爸这次怎么总是说妈在躲他,是不是以前受过什么刺激啊?”晓慧想到赵飞刚才说的情况,一脸疑惑。

“那我也不知道啊。现在这个情况,你问爸他也说不清楚。行了,马上到家了,说话注意点啊。”

两人上楼打开门时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忙碌的宋阿姨,晓慧刚要开口却瞥到了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老头,欲言又止。

老头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回头望去就看到了晓慧,忙起身去接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晓慧来了,又不是第一次上门,拿什么东西啊!”说完又似变脸一样对着赵飞:“傻小子,在门口戳着干啥,还不快让人家进来!”

“哦哦。”赵飞回过神来,领着晓慧进了屋。老头刚把东西放下,一抬头看见晓慧抢过了宋阿姨的抹布正在低头擦桌子,“哎呀”一声,火急火燎地跑过去又抢了回来:“这怎么能让你干呢,来了叔叔家别客气,去沙发上陪着小飞看电视去。”

晓慧看看老头又看看宋阿姨,左右为难。还是宋阿姨开口解围:“晓慧啊,你去吧,这马上就擦完了。”晓慧“哦”了一声,别扭地走向了沙发。

看着晓慧离开,老头低头对着宋阿姨埋怨:“你说你办的什么事啊,人家还没过门呢怎么能让人家干活,再说你是保姆,人家抢你的饭碗你也不拦着点?”宋阿姨不理他,自顾自地擦着桌子。

老头瞅了宋阿姨一阵子,实在无趣就跑到厨房拿出了一碟葡萄,端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来,晓慧,吃水果。”

“不用,叔,那个你也吃。”晓慧面对老头显得语无伦次。反倒是老头反过来安慰她:“别紧张,来了这就跟来了自己家一样,不用拘束。”

老头安慰完还给赵飞挤了挤眼神:“小飞照顾好人家,我去厨房看看饭熟了没。”

晓慧见老头离开了,不由得向赵飞感慨:“你说咱俩都结婚三年了,这猛地一叫‘叔’还真不习惯。”

5.

晓慧回家已经三天了,一切如常。

这一天晚饭后,赵飞和老头正在沙发上看电视,老头又向赵飞抱怨:“你说你妈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多少天了?”

赵飞本来兴致勃勃地看着综艺节目,一听这话兴致减了不少,打着哈哈:“快了,我妈说过两天就回来。”

老头撇了撇嘴却不反驳,闷头继续看电视,眼神却流离。神游万里了一阵,老头起身拍了拍屁股:“破节目有啥好看的,我去看看那个保姆和晓慧碗洗完了没。”

老头慢悠悠地向厨房走去,赵飞不以为意,眼神没有离开电视屏幕,跟着综艺节目的槽点大笑。

良久,综艺节目演完了,赵飞才发现老头子不知何时离开了沙发。回头寻找老头的身影时,赵飞却一下子站起了身。

厨房门旁,老头子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两眼无神,嘴里却念念有词。赵飞惊跑到老头身边要把他扶起来:“爸,你这怎么了?”

宋阿姨和晓慧闻声也慌不跌地跑出厨房,看见赵飞搀着老头的手臂却怎么也扶不起来。

老头嘴里念念有词:“戏啊,这是一家人给我演的戏啊!”

6.

“妈,这两天委屈你了。”

女人叹了口气没有立即答话,而让人意外的是赵飞面前的这个女人正是“宋阿姨”。宋妈抹了抹眼眶,“我不委屈,倒是你爸得了这个病,可是苦了他了。”

“我爸这次怎么说你离家出走了?”

“唉,还不是十多年前,我跟你爸吵了架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不论他说什么好话,我愣是十多天没有搭理他。都怪我,让他记了一辈子。”

“哦,怪不得。”赵飞想起他咨询医生时,医生说老年痴呆症记忆模糊,却对几件重要的事念念不忘,看来老头的病又加重了。

这十多天里,老头的记忆就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和宋妈吵架的时候,整日提心吊胆盼着妻子赶快回来,却不知宋妈化身宋阿姨默默地照顾着他的起居。

“昨天晚上你爸肯定是在门口听到了晓慧喊我‘妈’,这才有了疑虑。”宋妈想到昨日老头坐在地板上的情景,眼眶更红了。

“唉,妈你也别多想了,我爸他迟早得知自己的病的。”赵飞安慰母亲,同时又像在安慰自己。这几天晚饭时,老头和宋妈对桌而坐,却时刻念着去寻找远在乡下的妻子。不说母亲面对这样的情景有何感受,赵飞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妈,明天我们陪着爸去医院吧,现在瞒不住他了。”

7.

从医院回来时,正值午后,夏日慵懒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印在人的脸上,却怎么也除不去心头的霾。

车内安静的可怕,正如老头一脸的沉寂与萧索。三个人偷瞄着老头的脸色,谁也不知如何开口讨得老头的欢心。

车子行到中途,老头子说啥也不走了,迫不得已停在路边。老头从车内下来,颤悠悠地向公园里的长椅走去,身后则紧跟着宋妈。

赵飞在路边看着父母二人端坐在长椅上,并没有靠近,只是紧握着身旁晓慧的手。父母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人群。而午后的阳光穿过柳荫细碎地打在花白的头发上。

时间偷走了一切,包括父母的爱情。赵飞叹了口气。当他再抬起头时,老头却紧紧地靠在母亲的肩上,就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这一刻时间又留住了一切。

赵飞侧身看着晓慧。

清风拂过她的面庞,愿在往后冗长的岁月里浓缩成一幕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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