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蔡徐坤的歌,我辞了公务员的职

做公务员,是许多人的选择,也是许多为人父母的梦想。

体面,稳定,优渥的生活。


但事实并非如此,制度的板砖垒起了高高的藩篱。在光鲜的外表下,很多人压抑、抑郁、焦虑。

1

我大学毕业了,父母也和中国的其他很多父母一样,好说歹说,劝我去考公务员。

我这样一个学工商的学生,既不是985,也不是211,勉强本科毕业,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有什么优势呢。

所以,心里是很排斥的,一方面没信心,而且,对公务员也不感冒。

但父母们不这样想,他们认为,公务员是天底下最好的职业,与读书考大学一样不分伯仲。

“大学毕业算毕业了吗?没有,考了公务员才算毕业,那是真正的毕业。”

对他们来说,读书就是为了考公务员,为了公务员才读书。

“不考公务员读书有什么用!”我妈说,“你不是有一个二表舅在建设局当副局长吗?还有你七叔公的孩子是科技局的主任。”

还有……

我是最反感请客送礼这一套的,怎么能干这种事呢?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我妈打断了我:你是我的接班人。

“听话,考个公务员,以后讨个公务员老婆。”

从小,我就努力做一个听话的孩子。

小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读书。

我妈说,好好读书,长大了才有出息,我因此而努力。

我妈说,你的任务是读书,不要和成绩不好的人玩。

不和成绩不好的玩,成绩好的不和我玩,我从小学到高中几乎就没什么朋友。

我妈说,隔壁老王家的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你离她远点。

我妈说了……

三个月后,我成了某乡镇办事处的一名办事员。

刚从教育家们编撰的充满正能量的象牙塔里出来的我,又一头扎进了制度修建的围城。

在67个考试的人员中获第5名,一共录取的有6人。

所以,我应该是自己努力考上的吧,起码我是这么想的。

但我妈却不这么认为。

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考上了?还不是我和你爸爸托你二姨的当秘书的侄子送礼给他的局长的关照,才把你弄进去的?人家名牌大学的都没有录取,你是读书读傻了的。

哎!我叹了口气,何必呢,我又没让你们去,你这么折腾不累吗?

但是我只是这样想想,决不能发出声音来的。

因为,真正的累,还没有开始。

2

有人说公务员的工作是最体面的工作,我决不敢苟同。

像我们这样刚参加工作的人,打一个比方的话,就是初进荣国府的林妹妹。

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

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能大声喧哗,食堂吃饭不能叭唧声。

报告工作的声音大了领导不高兴,声音小了,领导又听不见。

每天的工作多,领导稍有一点不满意,就要推倒重来,都说是朝九晚五,但我总觉得自己没有正常上下班过。

等我终于摘下眼镜,揉揉腰,准备下班好好休息一下,却猛然想起,晚上还要网上学习工作技能。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末,学习、培训把时间占得满满当当的。

还要参加创建卫生城市的学雷锋活动,其实就是扫大街捡垃圾。

而同事们一个个都不苟言笑,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我又是一个不善言辞,不会溜须拍马的人,难免不受人待见。

再说了,就是一个合同工,自然而然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只要人家给你一个眼神,都能让你浮想联翩,你还没转正呢!

这样的一种无形的压力,对很多刚参加工作、特别是政府部门工作的人员,是深有体会的。

就算是转了正的,那又如何,等于是给你一副紧箍咒,只怕更加身不由己吧。

就这样,我这个准公务员在亲戚眼里就是公务员的所谓公务员,——在他们看来,只要在政府上班的就是公务员,我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干了一年多。

年底了,工作更忙了,每天忙不完的审批,项目,年终总结,让我有点透不过气来。

更忙的是我妈,说是年底了,该去谁家送礼,该去谁家拜年,哪个领导的爹又大寿了,部门科长的孩子生日了。

不限于我工作的单位,外单位的,全县乃至全市的,她都要打听。

还好,她的触须只能到这里了,不然,她还要往省里跑。

我有时候烦了说“妈你别忙了”。

她过来戳着我的脑袋说“你呀死脑筋隔壁老王家的女儿都转正了你要是转了正你就去追求她你们俩是青梅竹马的。”

她说话经常没有标点符号的。

她一口气接不上来,躺在椅子上喘着气。

对,我是和王允允两小无猜,知根知底的。

还不是因为你骂了老王的老婆一句狐狸精,如今两家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我瞥了她一眼,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年底的考试评审下来了,同单位的小敏也转正了。

而我,还是一个编制外的临时工。

这下捅了我妈这个马蜂窝。

她到处活动,使出浑身解数,风风火火地到处托关系找人情。

但是名额只有一个。

有人说,小敏的业务能力强。

她业务能力怎么强了?她上班迟到早退,坐办公室化妆打扮。

有人说,她录取分数比我高。

她分数怎么高了?她连第6名都不是。

有人悄悄的跟我说,她长得漂亮,被镇长看上了,才被转了正。

我说镇长不是有家室吗?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这些都是八卦,也不足为信的。

但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管我信不信,反正我妈是信了。

我妈说了,考试考试就是考个形式,行不行还不是领导说了算!

3

在忙碌中过了年,感觉就是赶鸭子上架一般,以前过年是最开心的,放寒假了,该干什么干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现在不行了,要应付各种复杂的关系网,这关系网比蜘蛛网还复杂。

关键是我不是蜘蛛,既不会吐丝,更不会织网。

我是缠在上面挣脱不了的一只蚂蚱。

该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了,该想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了。

我妈也没有闲着,她忙着给我张罗相亲。今天是她同事的女儿,过几天是她同事的同事的外甥女。

但人家一打听我不是正式工,长得也被人嫌弃,接下来的故事也就没有接下来的故事了。

突然怀念起学校的生涯,每天的任务就是读书作业,没有这么多的人情世故。

看着隔壁高高的墙壁,忽然想起很久没有见到王允允了,听说她一直住在单位宿舍,我却连她的微信都没有。

正当我疲于应付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场疫情却无意中救了我一把。

史无前例的新冠病毒传播,推翻了世界的一切。

人人都呆在家里不出门,不用请客送礼了,也不用相亲看脸色了。

这正中我的下怀,倒是可以看看书,写写自己喜欢的笔记文章了。

我妈还是唠叨:你可以视频拜年呀,你可以视频相亲呀。

我妈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义凛然的光辉形象说:我都是为你好……

4

疫情期间天天看看书听听音乐,倒也自得其乐。

这个时候,将近两年没见的一个大学同学联系了我,他是一个富二代,现在是一个制药公司的部门负责人。

他问我小文你如今在哪高就。

我说我就是乡镇的一个小办事员,高什么就!

他说果然是“学而优则仕”呀。

我说我都快崩溃了,找到了一个发泄对象,我不由得对他大倒苦水。

他说理解理解,在这个社会,光是学而优还不够,还要做到学而悠则仕。

我问此话怎讲?

他说你想呀,在学校只要成绩好就可以了,单位不一样。要会交际,要会应酬,更要会忽悠。

你忽悠的好了,领导满意了,你就升职加薪了,这就是学而悠则仕。

我一惊,这小子不但学而悠,几乎是学而油了。但是他的油腔滑调没有错,天圆地方,在社会上,这样的人吃得开。

他又说,现在疫情期间,他的公司忙得不得了,想找几个同学合伙,把生意搞大。

我顺着杆子往上爬说我行吗?我来你们公司,干活累点没事。

他说你好好的公务员不干了?你不可惜吗?

我说我本来就不是公务员,公务猿都不是,TM我活得像一只马戏团表演的猴子,我早就想辞职了。

他说那敢情好,我们是学工商管理的,你来当一个部门经理,再入点股,肯定比上班好啊!

我一听,好似快要饿死的骆驼找到了一根稻草。

他说你先想好,跟领导辞职,我这里随时等你来上班。

我说你公司在哪?我先来考察一下,现在不准离开本市行政区域的。

我本来是想说“我先来看一下”,结果一脱口就成了考察,我是被领导涂毒了。

他说就是工业区呀,我们同一个市的,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过来。

我当天就去了他的公司。

果然热火朝天的,产品供不应求。

和他聊了好几天,公司的各个方面都有所了解,我暗暗地下了决心:给制药厂工作也算是为疫情出一份力吧。

5

正月过了半个多月,单位领导通知我上班。

我是怀揣着辞职书去上班的。

我比较担心的是我妈,她是万般皆下品 ,惟有公务员高的人。

我也曾经向她流露过辞职的念头,但是被她一口拒绝。

并且在我的耳朵里念了几个小时的佛经,从诸子百家到秦皇汉武,从三星堆到卫星上天,总之没有她不懂的。

她不读大学是大学的损失。

我决定采用缓兵之计,先不告诉她辞职的事,等工作稳定下来赚钱了再告诉她。

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了,她能奈我何,我毕竟是她亲生的嘛。

再说,我也是为她着想,如果我不是公务员,她就不用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了。

她也解脱了,过自己想过的晚年生活。

我应该为自己活一回了,心中另一个我在蠢蠢欲动,我TMD已经为我妈活了很多年了。

在路上,我不断地鼓励自己,不断地打气。

车里正播放着蔡徐坤的“蒙着眼”,他在唱:不愿做任人摆布的棋子,蒙着眼。

蒙着眼,对,年轻人就是蒙着眼。大多数人笑我偏执,谁懂得疯子的坚持。

对了,我的车还是爸爸给我付了首付,他说上班了应该有个车。

我此时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千还不到一点,饿不死自己也养不活人,连供个车都捉襟见肘。

我爸比较开明,他应该会支持我的决定。

至于我妈,我只能说我是被逼上梁山的,这样下去,以后怎么养老婆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不争气地想起了王允允。听一个初中同学说,因为疫情的原因,她的单位一直没有放假。

如果向她表白,她会接受我吗?一时间心乱如麻。


望着车窗外的一片萧瑟,我的感情还在冬眠。

还是等工作稳定了再说吧。

说实话,如果不是同学给了我一个好工作,我也不敢冒然辞职,说到底,我还是一个懦弱的人。

到了镇政府所在地,我没有去办公室,主任因为去过外地,被隔离了。

我直接去了镇长办公室。

虽然是初春季节,镇政府大院里还是一片萧瑟的景象,几棵银杏和槐树,都是光秃秃的。

有一棵槐树的枝叉远远地向墙外延伸,似乎在向春天乞求阳光。

望着远处农田里的一抹抹绿色,难道春天都被这高高的院墙挡在门外了吗?

镇长不在办公室,一打听,听说是开疫情会议去了。

这封辞职书在我的口袋里一放十几天,当我以为投递无望的时候,终于见到了镇长。

那天看到他从小敏的办公室出来,我急忙小跑过去。

他看到我,破天荒地和我打起了招呼。他先是呵呵笑着,然后说“你是……,你是小文吧,对,听说你找我有事?我也想找你谈谈。”

我心里一跳,找我?找我什么事?难道我犯了什么错误?还是要趁我辞职前开除我吗?

心中忐忑不安。不过又想,反正我不想干了,开除就开除,我带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绝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镇长40来岁,挺着个肚子,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镇长说“来来来,坐,小文哪,听说你会写文章?前段时间你在我们市晚报上发表过文章是吗?不错嘛年轻人。”

我一听原来是因为这个,一颗心放回原处,心里想我还是太年轻。

我嗫嚅着说我是会写写,写得不好,今天我是来辞职了,希望领导批准。

我这个人怕和人聊天,尤其是领导。

说完我赶紧把辞职报告掏出来,仿佛是一个小学生交出了一份检讨书。

这张纸捂在口袋里面太久,与我的心情仿佛,都有些发烫了。

我下意识地甩了甩手。

 “辞职?哎呀可惜了哈。有困难可以找领导嘛,有能力的我们还是要培养的,要相信政府嘛。”

说话听声,很明显他已经听到了消息,却表现出一副挽留的架势。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做了。”

他看了看我,继续他的表演:“你还没有转正是吗?名额今年会有的嘛。”

他不当演员是演艺界的损失。

“不”,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已在编制的小敏。看着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领导,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脱口而出,“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还是留给别人吧,我没这个能力。”

这些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的领导的话能信的话,母猪也要上树了。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有点发烫,可能是房间空调开得太热了吧。

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窗外是一块被切割成四角的天空。

房间亮堂了不少,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左手拿起了桌子上的辞职报告看了起来。

在这份报告里,言辞激烈,我像一个怨妇一样诉说着不满。

他快速地扫了几行字,有些不悦,但还是挤出来一个光秃秃的笑容,右手一挥说:“你先回去吧,光我一个章还不够,还要组织部的批准,那你等消息吧。”

我点点头,心里耽心他还要说什么,也担心自己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逃跑似的溜了出来。

到组织部的批准应该要十天半个月的吧,组织部门的办事效率一向拖沓,这一点真应该向我妈学习。

其实完全是多虑了,想进来难,想出去还不容易吗,有的是大把的人想来上班吧。

那封辞职信,也是我准公务员生涯的祭奠书,镇长把它收入了抽屉里。

我的公务员生涯基本就这样盖棺论定了。

从此,我的人生将获得新生,舒展开新的纸笔,上面要写什么,也许可以由自己做主了。

我请了假,开着车,驶出了政府大院,轻风吹拂着我,虽然还有些凉,但能使人清醒。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已经吐露出尖尖的绿芽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听着蔡徐坤的歌,我辞了公务员的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