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的孩子们(五)她遇见她,他遇见他

小说简介(159字)
码头

晚风轻抚过布吕根的汉娜码头,吹走了天边的片片残云,却吹不走码头上霓虹营造的氤氲雾气。夜渐渐深了,李秋泽已喝得烂醉,他的脸红得像两颗硕大的浆果,在霓虹灯地映射下闪着紫红的光。码头上逐渐变得人烟稀少,酒吧外座椅上的余温也慢慢消失殆尽。

穆椿从未喝过这么多酒,她感到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打转。但是既然不争气的李秋泽先她一步醉了,她便不敢醉也不能醉。穆椿的眼皮沉得几乎睁不开,可她的耳朵却张得很大,听觉变得本能的灵敏——海风的肃穆声、海浪的戏谑声、船舶的呜咽声、人潮的涌动声、酒杯与桌面的击打声、酒水与咽喉的撞击声、以及一阵悦耳却遥远的窸窣声……

“那是什么声音?”穆椿在心底好奇地问。

人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当你集中精力于某件事情时,你的全部感官将越过千山万岭抵达彼岸。你会听得越来越清晰,你的听觉会在脑海中会描绘出那个画面,然后你会被这个画面所左右,去联想出和它相关的一切事物。紧接着这些一闪而逝的画面会让你的感官更加立体,你甚至能摸到、能闻到、能尝到你所感受到的任何意象。你的五种感觉甚至是互通的,你看到了好听的声音,你摸到了好闻的味道,你尝到了好看的画面……当然,通感是一种比较高级的感受,是大部分人需要潜心修炼才能达成的境界。

奇怪的是,穆椿这一刻竟实实在在的将五感打通了,她的脑袋里被各种高清的感觉占据,它们像嘴里的跳跳糖在迸溅,又像满网的鱼儿在跳窜,穆椿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掉了,她分不清自己是喝醉了还是要疯掉了。最后这些感受全部清清楚楚地幻化成了几个字,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着——冬夜、冷风、歌谣……这让她一下子锁定了那阵窸窣声的真面目——有人在唱《行走在冷风中》这首歌。

“怎么会有人在挪威唱一首中国歌?”穆椿觉得很荒诞,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她听到了噗通一声响——醉醺醺的李秋泽突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半歪着脑袋朦胧着眼,他指着那声音的来源笑眯眯的对穆椿说:“哈哈,小仙女你真笨,她是用挪威语唱的。”说完便瘫在座椅上睡着了。

穆椿将头扭向李秋泽刚刚手指的位置,她望向那里,努力地想睁开眼睛,那阵声音停顿了两下,突然就没有了。直到这时穆椿才算把眼睛睁开,又木木地盯着那里看了好一会儿,她发现一个曼妙的身形在彩虹色的灯光下缓缓朝自己走来,那个人怀里抱着一个吉他,刚刚那首挪威语的《行走在冷风中》就出自那个人和那把吉他。

穆椿很想看得再仔细一点,可是一阵哐当声使她猛地一惊,声音来自李秋泽那里,刚刚他一个趔趄瘫倒在了地上。穆椿回过头去,见到摔在地上却依旧沉睡的李秋泽,既担忧又觉得好笑。

“你没事吧?”这不是穆椿的声音,是另一个人的。穆椿惊讶地看到,刚刚那个拿吉他的人,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他们身旁。“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扶他起来啊!”那个人有些急促地对穆椿说,声音中还裹着一层笑意。

那是个女孩子,准确的说是个女人,外表成熟的女人。她手脚麻利地将吉他放在地上,一手撑着李秋泽的手臂,把他揽在自己的右肩上;一手去捡起李秋泽掉落地上iPhone X,他的手机不断地亮屏,不断有新消息发送给他;手机交给穆椿后,又拎起了那把木吉他。

那个女人指挥着穆椿,一、二、三、起身……两个瘦弱的女人便将一个同样瘦削的男人架了起来。女人和穆椿就在咫尺间,她们并肩而立,借着炫彩的光线,穆椿这才有机会一睹她的芳容:她额下两缕柳叶眉配着一对丹凤眼,英挺的鼻梢下是一张朱润的嘴,唇边一抹美人痣,额心一簇美人尖,她活脱脱是一位古典美人。配上她麻溜的作风,穆椿脑海中最先想到的是凤姐王熙凤。

“你们住哪?”女人见穆椿看自己有些出神,随口一问。毕竟她俩背上背着个大男人。

“啊?哦!在附近,打车也就十多分钟。”穆椿答到。

“打车?这么晚了,哪有车让你们打?这里不是中国,随时都有滴滴。”女人冲穆椿莞尔一笑,她的那抹朱砂痣刚好映照在霞光下,发出了峨眉佛光般的光晕。穆椿的心被那阵光晕照亮了,使她霎那间心跳加速,头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这样吧,我家就在那里……”女人指了不远处的一动老旧的公寓,接着说:“你们先去我那,让他醒醒酒,然后再想办法回去。”

不知哪来的勇气,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穆椿对这个认识了还不到五分钟的陌生人报以了十足的信任感。穆椿几乎是本能的点了点头,于是她们俩便一同掺着李秋泽往公寓走去。

在与女人的闲聊中,穆椿知道了她叫夏甜。诶,是夏甜还是夏天?记不得了,反正穆椿知道,她有一个复古的姓氏叫欧阳。

“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吧?”欧阳冷不丁的问穆椿。

“啊?不是,不是的……你怎么看出来的?”穆椿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怔了。

“很简单啊。如果你们是对象,他怎么敢喝得这么醉,不担心你害怕?还有,他的手机一直在亮屏,你却始终无动于衷,这可说不过去。”欧阳停顿了一下,她丰厚的红唇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皎洁的笑容,又说:“你知道手机里那个人给他发了些什么吗?”

“不,不知道呀!”穆椿十分惊讶地看着欧阳,她疑惑地摇摇头,她感觉对方像个女巫,能迅速洞察人心。

“祝贺你的朋友吧,那个人向你的朋友表白了。”

穆椿听得目瞪口呆,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恋爱了!又或许他没有恋爱,只是那个人在单恋?不过,这一切穆椿都像被蒙在鼓里了,这多少使她有些丧气。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欧阳的家。欧阳的公寓一共四层,她住顶层。打开房门,一股薰衣草的甜味扑面而来。屋子不大,也就三十多平,是那种一眼望到底的通透独间。一进门左侧是盥洗室,右侧是玄关和简单的衣帽间,正前方是一个简易阳台,栏杆被一些藤状的绿植萦绕密布。床立在盥洗室的一侧,上面盖着一条粉红色的亮面羽绒被,床的四周铺着毛绒地毯,几本乐谱和一把断了弦的吉他静静地躺在那上面。

“让他先睡在床上。”欧阳对穆椿说,与其说是“说”,不如说是“命令”,穆椿从未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指使过,可她仍旧照做了,并几乎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欧阳的说话方式。

安顿好了李秋泽,两个人便靠着床坐在了垫子上。欧阳从上衣兜里掏出盒香烟,自顾自地点燃吸了几口,烟雾像触了水的墨点子,迅速在不大的房间里蔓延,不一会儿,整个房间里便弥漫着尼古丁和薰衣草的味道。

穆椿受不了烟味,她眼睛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房间,以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用力地喘着细气,生怕引起欧阳地注意,以免造成尴尬。

欧阳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掐灭,将烟蒂随手丢进了垃圾桶,她吐出了最后一口烟雾,对穆椿说:“吸不了二手烟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要默默忍受,傻瓜!”欧阳始终没有看向穆椿,她仿佛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前方。

穆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像做错了事的少女,脸瞬间变得羞红。

欧阳又说:“其实这不是我的房子,这是我朋友的……”没等穆椿反应过来,欧阳继续说:“她走了,走的很突然,她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你的朋友吗?”穆椿终于找到了聊天的突破口。

“对,算是我的朋友吧。”

“她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土耳其?或者是捷克?不知道,我们已经快一年没有联系了。房子的摆设几乎都没怎么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

“你还在等她?”穆椿似乎领悟到了什么,问道。

这次欧阳没有回她,而是下意识地掏出兜里的烟,她拾起地上的火机,火苗在哔咔声中翻涌而出。就在她即将点燃香烟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对穆椿说:“介意我再抽根烟吗?”欧阳面带一股邪邪的笑意,此刻的她更像是隔壁班痞坏的男同学,有那么点遭人忌惮又有那么点受人待见。

穆椿心里咯噔了一下,可嘴上仍旧心平气和地说不介意。这使得欧阳笑出了声,那不是善意的笑,也不是嘲讽的笑,而是一种略带骄傲的笑,似乎她早就猜到穆椿一定会这样说。

“你们俩真像!明明不喜欢做的事情,为了迁就别人委屈自己。”说着,欧阳笑着把烟点上了,“放心,我只抽一半。她不喜欢我抽烟,会把我的每只烟剪得只剩一半。她不在了,没人给我剪烟了,我就只抽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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