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现代眼光来看,十字军的历史既是浪漫神秘的,又是残忍悲壮的。这场战争带着浓厚的宗教意味,打着“收复圣地”的旗号,缠绵了两个世纪之久,对拉丁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中,对战双方都在神圣信仰的驱使下,制造了多次残忍的杀戮,尤其矛盾的是,发动战争的基督徒一方,所持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赎罪,这就令其杀戮行为更加令人费解。
如何解释以新的罪行去赎原有罪孽的矛盾行为呢?这就要从十字军东征的发端来看了。
11世纪的欧洲社会是一个高度宗教化的时代。彼时的欧洲民众注重赎罪的理念,希望能够洗清罪孽、得到天堂的救赎而非遭受地狱的折磨。在这种社会氛围下,教皇乌尔班二世设计了十字军运动的构想,号召虔诚的基督徒们通过前往圣地朝拜的旅程,实现赎罪的目的。
当然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旅程。不仅因为路途遥远,更因为圣地耶路撒冷已经在穆斯林治下几个世纪。然而,在乌尔班二世的布道中,这些占据着圣地的穆斯林皆是犯下“累累罪行”的罪人。那么,作为基督教战士,打败这些罪人并夺回圣地,也就顺理成章了。
乌尔班的天才之处,正是把战争和救赎这两个原本几乎相悖逆的概念融合在一起,使其合理化。
伦敦大学玛丽皇后学院的中世纪史副教授托马斯·阿斯布里奇,在《战争的试炼》这本书中详细记述了整个十字军东征历史的来龙去脉。在结语中,托马斯·阿斯布里奇说道:“至少在最初,十字军东征既是防御战争也是基督徒的侵略行为”。
即使这场战争的本质是侵略行为,但教皇的确巧妙地运用宗教的解释,将其合理化并神圣化了。
从此以后,一批又一批虔诚的基督徒们,响应各位教皇们殷切的号召,踏上了向耶路撒冷朝圣之旅。
为了鼓励更多的基督徒们积极投身到十字军运动当中,各位教皇都善于推出极具诱惑力的赎罪、免罪条件。并且,十字军运动的领导者包括欧洲贵族以及几位国王。阿尤布王朝后期的几位统治者,也以吉哈德的理念来推动穆斯林方的战斗事业。宗教因素对双方的驱动作用,在十字军历史上的确不能忽视。
对于拉丁基督教一方来说,宗教信仰的强大驱动力所带来的优势,在十字军运动之初尤为明显。早期几场重要战役节点的胜利,以及成功攻占耶路撒冷,都得益于基督徒们收复圣地的决心。
在伊斯兰世界这一方,对吉哈德事业的渴望与专注,要到十字军运动后期的萨拉丁、拜巴尔苏丹统治时期,起到更明显的作用。
但是,纵观《战争的试炼》中回顾的历史过程,可以看出,双方的杰出统治者们在实际行动时,很少以单一的宗教目的做依据,而是更多地考虑政治因素、现实需求和个人私欲,最终达成利于个人、家族和国家的决策。所以,即使双方都打着神圣的旗号,但各自行为却脱离不了世俗的本质。
首先,参与这场战争的统治者们,多数都把世俗的利益置于宗教目标之上。
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中,几位欧洲贵族之间就出现了领导权之争。其后,拉丁基督教在东方建立“海外之地”的过程中,统治者之间的权力和利益之争也挥之不去。
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狮心王理查与腓力由于分别要考虑安茹王朝与卡佩王朝的安危和利益,同时还要防备对方对自己有所行动,导致行动异常缓慢。对两位君主来说,所辖领土的利益和安危,自然比远在千里之外的十字军运动目标更加重要。
参与到战争的国王和苏丹们,基本都善于权衡利弊,理性决策,而不像狂热分子靠冲动行事。本质上,他们是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统治者,为利益而战,而不是单纯的信徒,只为信仰而战。
狮心王理查与萨拉丁苏丹都是杰出的领袖,双方可以说是棋逢对手。在征战过程中,双方同样注重军事手段搭配外交手段的灵活运用,用军事手段增加谈判筹码,再用外交手段争取最大利益。
其次,宗教目标在这场运动中的重要性越来越低,甚至成为在扩张势力或保护自己利益时的工具。
开始的十字军运动中,虽然偶然有小插曲,但主要目标仍然是圣地耶路撒冷。到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先是选择帮助威尼斯,其后目标直接偏向了拜占庭帝国。可见,宗教目标在运动后期的重要性越来越低。
不仅如此,实际上,双方统治者都有借助神圣战斗的顺风车,来完成自己的扩张目的。
萨拉丁苏丹早期借助吉哈德的背景开疆拓土,并利用吉哈德的理念把所有松散力量团结在他的旗帜下。吉哈德给他的扩张提供了驱动力,同时也令其合法化。后期萨拉丁对吉哈德事业愈加重视,并最终收复耶路撒冷。
腓特烈二世试图借助参与十字军运动的机会,实现自己打造统一的霍亨斯陶芬王国的梦想。因为与教皇的理念冲突和仇恨,他两次被逐出教会。也由于对他独裁拉丁王国的权力的恐惧,教皇甚至发起了两次反对腓特烈二世的十字军。
原本应该对抗伊斯兰世界的十字军运动,还可以被教皇用来对抗基督教同胞,这更体现了教皇所提倡的十字军运动,谋求的是教皇自身的利益,而非纯粹的宗教目标。神圣的口号,终究掩盖不了这场运动的世俗本质。
最后,决定宗教理想能否实现的,仍然是现实中的军事实力。
如果一定要从双方选出这份神圣事业的虔诚代表人物的话,十字军运动晚期的法国路易九世和拜巴尔苏丹,可以算是典型了。
路易九世是虔诚的基督徒。在第五次十字军东征中,他做了4年的精心准备,本想重现辉煌战绩,却在强硬的马穆鲁克军队面前不堪一击,不幸成为东征史上第一个被俘虏的拉丁国王,倍感屈辱。他第二次组织东征运动,却遭遇瘟疫肆虐,不幸驾崩。即使被教会封为圣人,但他的光复圣城的梦想最终落空。
与路易九世可悲的失败相反,拜巴尔苏丹凭借马穆鲁克军事机器的强大力量,逐一打败圣殿骑士团、医院骑士团,连翻攻占拉丁基督教占领的城池,被称为“法兰克人之鞭”。虽然拜巴尔未能完成全部的吉哈德事业就去世了,但他的后人继承了他的遗志,摧毁拉丁世界的海外之地,完成吉哈德目标。
决定双方在这场绵长战争中最后结局的,终究是世俗的军事实力。双方的宗教理想,只能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美好蓝图。成败与否,终究依赖其世俗的本质。
2020.06.27雾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