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别哭,别害怕!”
我歪头冲她喊了一句。其实我挺害怕的,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在抖,副驾驶那个哭的不成样子的女人,都快把身子缩成了一团,白色夹克和腿上那把枪一样都沾满了血迹。
我缩着眼鼻用力吸了一口气,除了空气中已经浸满的血腥味,还有一种后视镜里的恐惧。
那辆车在后面不断地追着我们。
我脚下的油门像是咆哮起来的老虎屁股,被我硬生生踩到底,脚面,板面和车里的铁皮凹槽之间没有一点多余的缝隙,把整辆车颠得发狂,一路怒吼。
而我身边这个女人,我不认识。
2
镇子头上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什么都卖,香烟糖果槟郎,泡面还提供热水,不过一般热水的温度都不够,泡出来的面都是潮乎乎又嘎嘣脆,他又骂起来了。
“这操蛋热水啥时候都这熊样!”
把叉子一甩,泡面的汤汁还洒到了桌子上的警徽,他又拿起警徽在制服上擦了擦。
“王三,给我拿个面包吧。”
我从货架上挑了挑,给他拿了个过期的三明治,他一把抢过来撕开了包装袋,盯着收银台头顶的电视机啃了起来。
我看了看表正好午夜十二点,但是夜班那个新来的年轻人还没到,不过我先换下了工作服,穿上了我自己的棉布外套和他坐在了一起。
老李是这个小镇的老警官,没几天就要退休了,没事就在便利店吃吃东西,这身子骨谁也打不过,也就是穿着一身行头唬唬人,外面都是年轻人在忙活,他就是一个多余的存在,好像警车排气管里放的一个臭屁,除了没用还满是抱怨。
我也看不起他,他自己说年轻的时候在城里破过一起惊天大案,不过讲起来都是前后不一致牛逼天上飞。自从来了小镇,除了瞎晃荡就是瞎晃荡,但是最近镇上出了几起杀人案,还死了几个年轻警察,现场除了留下的梅花图案没什么线索,他这又开始较起劲来,尽管他啥也不负责,也没任务。
我递给他一块槟郎,也往自己嘴里丢了一个,那嚼不动的劲道裹着舌头根慢慢泛出淡淡的清苦。而他咀嚼的样子让我感觉好像在咬着那无用的身子,连最后的折腾都其实毫无意义。
他指着电视机。
“这些愚蠢的年轻人!”
我抬头看了看,午夜新闻中正播报了一件小镇杀人案,死者为一男性,身份暂时不明,凶手在逃,请各位朋友注意不要夜出。
老李把还没吃完的三明治裹起来放进了口袋里,抖了抖身子,那略微苍白的头发立马精神起来,对着我说。
“看见了吗?这些新来的警察没一个有用的。”
“是,可不是么!”
“还得老子出马。”
我一下笑了出来,镇上是来了好多新面孔,说是上面派下来调查杀人案的,但暂时还没有结果,不过也不会轮到老李的。
他拍了拍腰上的枪,就要往外走。
“老李,去哪啊?”
“抓兔崽子啊!”
“别闪了腰。”
“滚犊子!”
我的笑声都快把那碗剩余的泡面汤给震出来,老李走路的身子都左右摇晃了,像只胖企鹅,挤着玻璃门的铜铃就出去了,发出丁铃一声。
上了警车就开走了。
我又看了看表,那个交班的年轻人还没来。
3
我把便利店的东西又规整了一遍,无聊地开关着收纳盒,还是没人。新来的年轻人就这么不靠谱吗,我又看了看窗外,有一个女人拖拉着步子向便利店跑过来。
直接冲开了玻璃门,铜铃被打到了天花板上,甩个不停,那清脆的声音让我浑身发怵,她把一把枪甩在了柜台上,用着沙哑又几乎吓到崩溃的声音对我说。
“救救我。”
她的头发很长,但还是没能遮住那双睁得非常圆的眼睛,在那眼睛里面是根本不会动的黑眼球,被时间禁锢在了那一刻。手里的枪缓慢了推向了我,在玻璃柜面上发出吱吱地摩擦声。
那把枪倒着碰到了我的手,我往回一缩猛地退了几步,背后的烟架都晃了起来,便利店货架上所有的其他美食都丧失了味道,全部被她身上的血腥味掩盖了。
我跑出了柜台看了看她,也不知道哪里在流血,整个白色的夹克都发红了,她还在一个劲得递给我那把枪。
我不敢碰那把枪,也不敢碰她。
我拿起电话机准备报警,她跑向了玻璃门口,转回头惊恐地看着我。
“他来了。”
我也走了过去,看到一辆车打着双闪往这边开来,她拉住我的衣服,不停地哭起来,那哽咽的声音和迎面越来越近的双闪灯让我想起了那个新闻。
我可不想死!
她拽得我太紧,我害怕起来,除了想跑我没什么想法,我听到了越来越大的鸣笛声,终于忍不住了拉着她冲出去上了我那辆破桑塔纳。
我发动了引擎,她在副驾驶上把整个轿车哭成了一块海绵,颤颤巍巍地窜了出去洒了一地咸乎乎的水珠。
向着镇子外的那条国道,车子疾驰起来,颠簸个不停,我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女人的哭声让我浑身发毛,我也不知道去哪,在黑暗中载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在完全没有路灯的小道上靠着恐惧狂奔。
我回了回头,那辆车还紧紧地跟在后头,不停地双闪像一束光剑,刺透着我的桑塔纳。
我又转回了头,猛踩着油门。
4
“他为什么追你啊!”
“他要杀了我...我好怕...”
“你哪里流血了,我们要去医院。”
“我们哪也去不了...”
她的哭声变得越来越微弱,我歪了歪头,她把头埋进了衣服里,看不清在干什么,像是被死亡团成的破肉,无助地没有一点力气。
“我们可以的!”
我可以的!
车子马上就要上国道了,我要甩掉他。
“抓紧!”
我猛打了一下方向,车轮在郊外的沙土地上卷起了完全如迷雾般的尘,我又回正了方向,轮胎发出了尖锐地刺耳声。
没用,他追了上来。
那辆黑色的轿车就在我的左面,并驾齐驱的车辆都快把油门踩爆了,一前一后,他摇下了车窗。
我瞥了一眼,是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他惊恐地眼神让我更慌了。
“快停车!”
他冲我大喊,女人猛地一叫把我的双手吓松了,方向盘自己动了起来,车子完全失控,开始旋转,又碰上了他的黑色轿车,直接撞上了路旁一棵漆黑的白杨。
咚!
一声闷响,我和他的轿车横置在了道路的两边,我的前机顶盖撞成了一个拱形,彻底凹了进去,安全气囊把我的脸糊地死死地,方向盘的下沿的铁皮变了形,挤住了我的腿,我用力抽出来,划破了皮,赶紧爬下车,又把她从副驾驶拉出来。
我们躲在了车身的一侧,她咳嗽了几声,倚在了车门上,那把枪还在副驾驶座上,我直接拿了过来,握在了手里。
“你还好吗?”
她点了点头,看着我。车盖上冒起的烟让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扶着她的肩膀,又握紧了手里的枪。
对面的车门响了,那个男人爬了出来,也躲在了车后面。
整个道路上没有其他的灯,两辆车的车灯交叉照应着,还冒着火花,发出吱啦的声音。
嘭!
男人开了枪,枪声直冲冲往天上去,我摁住女人趴低了身子,接着听到他说。
“我是警察,把女人交出来。”
5
我看了看女人,她哭着直摇头,吓得什么也没说,又努力嘟囔着什么,完全听不清。
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
我冲着他大喊。
“我怎么信你!”
“警徽!”他顿了一下,“其他人马上就到,她很危险。”
我看了看我手里的手枪,她咬起嘴唇直摇头,全身抖了起来,我看不出哪里危险,我扶了扶她,小声跟她说。
“别怕。”
“他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女人小声颤抖着。
我接着对那个男人说,“你出来,我看看警徽。”
他慢慢站起身子,我从玻璃里隐约可以看到他穿着一件棕色的外套,看不到什么警徽。
他是个骗子。
“我看不见!你别过来!”
那个男人好像着急了,从衣服里掏出什么东西,往这一丢,女人一把抢过了我的枪,站起来冲着那个男人。
开了一枪。
嘭!
男人应声倒地,那个东西也落在了我的脚下,是一枚银质的警徽,还在反着光。
女人站起来又走过去补了两枪,然后走回来蹲在了我的面前,晃着手里的枪。
“他死了。”
我一屁股摊在地上,抬着头看着她,她的眼睛里又满是可怜,嘴角下垂,一下子咧出了几声抽噎。
“我好怕,救救我。”
接着大笑起来,我才发现她身上没有什么伤口,那也许就不是她的血,我连站都站不起来,身子一个劲往后退。
警报声响了起来,警车来了,她回头看了看,把手枪塞到了我的手里,然后拖拉着身子向警车跑去。
警车停了,下来一个年轻的警察,应该是就近巡逻的,直接把女人拉了过去挡在了身后,举起手枪对着我。
我缩回了身子躲在了车后面。
“他杀了人,他要杀了我。”女人又哭了起来。
他应该是看到了我的手枪,拉女人躲在了车后面,又冲着天空鸣了一枪,然后对我喊。
“把枪扔掉,慢慢走出来!”
“不是我!是她杀的!”我冲着他大喊,“她很危险!”
“把枪扔过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
和一声倒地的声音。
我探了探头,那个男人倒在了地上。
6
我的心和手里的枪一样,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女人的笑声又从车后传了过来,她拿着警察的枪向我走过来,又蹲了下来。
“好玩吗?”她拍了拍我,“我好怕,快救救我。”
她把头发往后一捋,脖子后面还露出了梅花的纹身。
我把枪举起来指着她,不断扣动着扳机,只有空响。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弹夹,又大笑起来。
“今晚我玩够了。”
她站起来丢了一张梅花扑克,在空中翻转着落在地上,把枪口放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要死了。
突然,警报声又响了起来,她把头一歪,又拿手枪磕了几下头,啧起舌头来。
“你还得配合配合。”
然后跑了过去,把枪藏在了夹克里。
我想上去摁住她,可是腿被挤得刚站起来就流了一地血,挪不动,我扶着车门看着越来越近的警车,那束光亮地刺眼,却又让我越发的难过。
车上下来一个警察,看不清,缓慢地走了过来,女人上去就躲在了他的身后,又抽泣起来。
“他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
警察掏出了枪,对她说,“别怕,躲后面。”
我听出来了,是老李的声音。
“不是我!女人有枪!”我躲在车后面,冲他大喊。
“把武器丢了,你先给老子出来!”
我咬了咬牙,老李没认出我,女人就在他的身后,我慌了起来,大喊。
“别闪了腰!”
什么回应也没有,突然。
嘭!
一声枪响。
和一声倒地的声音。
我扶着车门站了起来,在车灯的照射下什么也看不清,有一个身子倒在了地上,另一个像一只企鹅杵在那里,冲我喊了一句。
“滚犊子!”
我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