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过于偏僻人烟稀少,计划生育的极度严苛,教育观念的落后,更深刻的是贫穷。来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少了,辍学的越来越多,四年级结束的时候,我的班级只有12人了。太少的学生人数,政府也不愿负担一个学校的日常开销,教育资源严重匮乏,慢慢学校有倒闭趋势。
我上高中暑假回家,听说那几年,孩子太少,我那个小学四个年级设置成为一个班,一共24人,他们在同一个教室,一竖排为一个年级,一共两个老师教学,当其中一竖排孩子学他们的年级课时,其他年级的学生自习。我听完,觉得匪夷所思。小学正是夯实基础,培养学习习惯,启蒙健全人格的阶段,怎会如此操作误人终身?
很多年,村里没有马路,没有经济作物,除了种地养牲畜勉强温饱外,几乎没有其他收入。村里的年轻人为了走出大山,出去打工挣钱,攒够了再去镇上买房,他们的孩子会被要求辍学在家干家务养牲畜,再大点打工几年然后女孩早早嫁人,男孩继续打工。有部分家长会支持孩子上学,但父母一起出去打工,孩子成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带的留守儿童,教学质量毫无保障,家庭教育缺失,在不良风气之下,他们自己也会选择辍学打工。能坚持下来的人很少,到高年级换学校,学习进度远跟不上,他们受打击还是会辍学,而我们村读书无用论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我和弟弟考上大学。
我常跟人说,我是我们村及附近一个村,唯一一个女大学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这个大学生遍地开花的年代,他们听到此话,总觉不可思议。但这是真的!
不难想象,四个年级在同一个教室,如何能培养出学习好的学生呢?他们的知识基础,还能想象么?等我大学回家又听说学生太少,我那个小学倒闭了。附近几个村的愿意上学的孩子会被集中到我五年级上学的那个小学,但路途遥远,没办法走读,他们从学前班就开始住宿,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听说孩子太小,老师会把尿盆放寝室,经常出现尿床现象。部分孩子甚至吃饭都端不动自己的餐盘,住宿条件恶劣,很难想象这种独立对他们身心的摧残,他们又还剩多少精力去学习?
我是幸运的,小学四年师资是可以的,我是聪明的,我的基础虽不出众却不至于严重不足。父亲不舍得让妈妈一个人在家带我们三个,他们也不能一起打工把我们丢给爷爷奶奶,多年父亲和母亲不受爷爷奶奶待见,他们自然是不会管我家孩子的。他们选择不管多难,也要一起同甘共苦把我们三拉扯大。对父亲母亲的敬重和爱,是我们三个此生的本能,家境贫寒,但晚上都有父母的陪伴,我们是幸福的。原生家庭的爱陪伴了一生,成就了我内心的富足,勇敢和坚毅。父亲和母亲一生举案齐眉,相互爱惜,无论家境多贫寒,他们眼里心里都有彼此。不论三个孩子学费多贵,爸爸妈妈从没动摇过让我们一直读书,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信念,父亲和母亲是极其伟大的,在我上初中,我再也没有以前的同学同行了,他们都在那个时代止步学习了,而作为女孩,我能一直读书,更是凤毛麟角。
我四年级后,二龙桥小学不再承办五六年级。我去了离家步行两小时的黄丽小学住读。五年级一共8个班,全部学生400余人,我所在是52班,一共55个人。我每周五上完课12点吃完饭后就回家,周末洗换衣物和鞋子,洗头洗澡,然后周日拎一桶菜去,那个桶就是现在大家郊游孩子抓鱼的小胶桶。最下面是酸菜,中间是干菜,最上面会有时令蔬菜土豆片白菜之类,也会带一瓶妈妈做的黄豆酱如老干妈瓶那么多。
我的住宿生活是异常艰苦的,一个寝室住一百多人,上下铺还是两人睡一铺,十分拥挤,只留有能过人的40厘米过道,经常拿饭盒打饭都要排队好几分钟才能拿到。一日三餐都是学校两个老大爷做的大锅饭,做熟的饭装入超级两个大木桶,早中都是玉米糊,晚上一顿米饭,每个孩子家长会在学期刚开学是挑400斤粮食去学校算生活费,每个月老师会发餐票,我们拿着餐票排队打饭,队伍经常排到学校外面,尤其是晚饭,队伍异常壮观。会有一个值日老师负责维持秩序,收餐票,他会核对餐票日期和早中晚是否正确,早中老大爷拿水舀子给我打玉米糊,他的速度很快,我们经常只能接一半饭到餐盒里,经常会有洒落的玉米糊烫到手。玉米糊的质量是非常差的,只是用机器打碎,一口吃下去满嘴玉米皮,经常偶遇石头,树叶残渣,甚至虫子,有好几次大家发现了老鼠尾巴。我多次找老师,学校整顿过几次,后来卫生状况有所改善。打回饭后,会从自己床铺下面的木箱子里拿出带的菜就着吃,经常到星期三部分菜会馊掉,菜剩很少,就会只有黄豆酱就着饭吃,关系不错的同学会相互换菜吃,饭量小的同学会把新打来饭分给同学。
如此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初中毕业,整整五年都是如此,那个阶段我正值我长身体,我几乎每天都是饥肠辘辘,别的同学早中吃不了几口玉米糊,而我什么时候都吃得光光。晚饭基本严重不饱,胆量大的我,会在最后跑去食堂再要一份饭,加我在学校赫赫有名,两位老大爷认识我,后来打饭时,特意给我打满满一饭盒有时都要溢出来。打饭排队我经常会丢掉自己的餐票,老师们都认识我,深知我此大大咧咧性格,都会放我进去,其他同学丢餐票就只能饿肚子了,很多时候老师看我排队,会喊我到最前面跟我说话,秩序在优生面前是不存在的,多次连校长看我插队也看我笑嘻嘻,还会跑来和我聊天,其他同学插队被抓住会被拉倒国旗下罚站,同学们是恨牙痒痒,但没有人敢去冲破这种不平等,因为没有人能抢走我稳稳的年级第一的位置。学生时代,学习第一的孩子走到哪里都是优待。
寝室每日都会有同学执勤搞卫生,不管被子叠多整齐,到晚上,还是会有一阵有一阵臭脚丫子味,厕所离寝室很远,很多同学都会半夜起来在寝室外花坛尿尿,学校多次整顿,依旧骚气冲天,女生长头发几乎全部长满虱子,在床铺上都能看到活蹦乱跳的,那五年,不管我是剪头发,用开水烫,还是妈妈用农药闷,虱子总是不绝,奇痒难忍,经常上自习我会拼命娆头,偶尔我头上没有了,过几天也会被寝室传染上,同学们在课余会相互帮忙逮虱子,至今犹记那种恶心场面,一个又一个大虱子从头发里,头皮上抓下来,然后狠狠掐死,都是血。每周末杀头上虱子也是大事一件,妈妈买来裨子,就是齿很细很紧凑的梳子,按头皮梳下来,会有一层虱子卵和大虱子就在裨子端,然后灭掉,妈妈买回很多种去虱子药,多次洒我头上,灭绝过几次,有好几次我用开水洗头,就为烫死虱子,自己头皮都烫的红红一片。有一次我用农药加水抹湿整个脑袋,然后用毛巾裹住,那次灭绝了我头上的虱子,而我差点农药中毒,脑袋晕了好几天,回学校又染回来,那种让人绝望的痛苦,持续了整整五年。学校也会流行一种褥疮,一样奇痒难忍,全身很多处流脓,我曾多次,脓疮和我衣裤长到一块,脱下来时被撕扯得血淋淋,那种撕心裂肺疼痛,过几天血肉又和衣服长一起结痂,周末妈妈会买很多药给我们治疗,但回学校再次,我算卫生条件最好的,也多次反复被染上虱子和疥疮。很多同学忍受不了,都辍学了。
至今犹记那抓心捞肝的痒痒,和掐死虱子的恶心,脱衣裤与疥疮撕裂的疼痛………能坚持下来,真的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