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万里无云。太阳正悬在天空，将日光挥洒向一片山林中，山间树木青葱，弥漫着稀薄的雾气。雾气内泛着淡红色的光，若隐若现。
林中有几间小房，是我与爷爷的住所，自记事起，他便日复一日的要求我练画。此时，我厌烦的将桌子推翻，将墨水打落，练画的枯躁，早已无法忍受。他听到了动静，推开了房门，看向洒了一地的墨水，将拄着的双拐立在一旁，坐了下来。
“怎么了？”他话言平缓，听不出情绪波动，但还是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无奈。
“枯燥无味，山林中无限乐趣，可捕鸟猎鹿，为何偏要练习绘画？”
“不学画术，如何走出这片山…”
“学画便能走出？”我打断了他，“况山间不缺衣食，为何要承受奔走之苦？”
沉默，他许久没有开口，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落下，手指不住的打颤。终于，他靠在了椅背上，向我，又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说个故事吧，等你听完，再做决断。”
在京城许久之前来了一位姓叶的画家，白衣墨袖，传闻由蜀地而来。青年相貌，气度不凡，挥笔便能成画，其作品惟妙惟肖，惊人的生动，与实物无差。
街头立起的一个小摊，正是他绘画之处。他将画予人，却不收人钱财，只赠不卖。自此此处处人往不断，求画之人的长队能从街口一路排到城门，只为能求得他的一幅作品。他每天挥洒笔墨，描绘出一幅幅精美绝伦的作品，送给不断到来的人。日子不段推进，他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一些王公贵族，都派出了下人，前来求画。再后来，上至王侯，下至平民，京城几乎家家挂有他的作品。
但天下万物，分久必合，盛极必衰，当他家喻户晓的时候，他的画已经被人习惯。人手一份，再次得到后也不再觉得稀奇。况京城画师良多，叶画师不过是其中一个，并不稀奇。曾经被围的里外三圈的画摊，如今已经少有问津。
但叶画师依旧如此，市井之事，也无可厚非。他仍每天绘画，赠人。直至某一天，一辆足有十丈大小的奢华马车从城口驶来，带着长长的马车队伍，足足拉开了一条街，在这些马车四周，有一个个衣着靓丽的侍女。车队在他的画摊前停下，在那最华丽的马车里，下来了一位老者，他双腿有疾，由两名侍女抬椅而下，其似风尘朴朴，又不怒自威，眼神看不出喜怒。若问这老者是谁？帝国第一大画家，画道唯一传承者。
他示意手下拿一幅青年的画来，目光向上扫去，脸皮微颤，随后舒缓开来，再次抬眼时，似有一丝惋惜。
“虽有天赋，但你的画，无神。”
叶画师一震，抬起了头，只见那老者从袖口取出一支笔，沾上墨，在那幅画上描了两笔。叶画师看去，双瞳猛的收缩，只见那画中的人物，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在老者仅两笔之下，瞬间跳出了画轴，来到了他的身旁。如果说之前的画是人间，那么在老者勾勒之后，就是仙界！
他痴痴的看着这幅画，甚至老者的离开他都没有发现。叶画师感受着画中几缕虚无缥缈，可又真实存在的意境，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画道。
他不津开始了怀疑，数年来，画术水平依旧在求真之境，而那老者，加入了想象，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开了一扇门，这是另一个境界。可自己的画术当真止步于此？不可！一念及此，他收起画摊，向城外走去，京城之外，是三面山林，若真要提升，还需寄情山水，感悟意境，观摩万物，静心修行。
但提升画技、感悟画道岂是如此简单？大道三千，三千有劫，求道之路，何其漫长？
他盘膝而坐，细听风鸣，感受着周遭的变化，任飞虫爬向他的脸颊，却仍不为所动。天空风云变幻，时间不断推移。再次睁眼时，时间…竟已过去了七天。
他抬起了头，看向远处天空，双眼内透出少许感悟，但更多的，依旧是迷茫。这七天的时间，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从叶画师口中传来，而这却被忽然而起的风卷走，飘向了空中。风吹来了云，也带来了雨，细雨在空中飞舞，又落在地面，将泥土打湿，使这山间的色彩，有些不一样了。
叶画师起身，撑起了油纸伞，带着疑惑，行走在山间。
“画无神么……我自幼学画，自问技艺精湛，可却败在了那老者两笔之下……”
感叹中，天空中的雨不知不觉的停了。雨后便晴，正处午后之时，云将夕阳遮挡，透出满天的红霞，彩云层层，使天空的颜色更为多样。
纸伞收起，叶画师看着这一切，可双目好似没有焦点，低声喃喃：“画的精髓…是什么……”
此刻，空气中升起了稀薄的雾气，与天上的云彻底的衔接在了一起。随后，一阵风呼啸而过，猛的将云吹走，呈现出五彩斑斓的天空，太阳露了出来，阳光正直的照在了叶画师的脸上，此刻的天与林，似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一幕，仿佛一块巨石，砸在了叶画师内心的湖海中，溅起水花，掀起了巨浪，使他全身蓦然一阵，双目逐渐凝实，望着这片天地。
“画术……画道，画术万千，画道也并非只能有一种！天公挥笔，泼墨山河，色染朝霞。这世界，是天的作品，是天的画道。那老者之所以胜我，是因为他融入了玄幻的元素，这是他的画道。我曾以为，虚幻是在求真之上的境界，但也许仅是并行！雨后便是晴，但同为画道，同为天气，雨怎会在晴上？
天晴自有彩云霞，雨中亦有花间蕊！晴，是天的画卷，真，是我的画卷。求真致极，亦有神。”
随着叶画师的明悟，他体内暗藏的一股气势，悄然崛起，并不段的攀升。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并非只明悟了自己的画道，还触摸到了另一层境界的屏障。
明悟之后，便需长期的沉淀。此后他便长期在这山林中，写实山水。树皮上，溪边的沙土，乃至青石块上，都有他的绘画痕迹。与此同时，他对这片山的了解更多，其中的一草一木也了然心间。他在这积累与感悟下，意境越发的成熟，画术也到达了一个出神入化的地步。
岁月悠悠，于他所见，不过是弹指一瞬。再回眸时，已过七载年华。
此刻的他，于七年前是截然不同的外貌，衣衫残破，发丝凌乱，尘灰满面，甚至还夹杂着泥土与野草的气息。但只要稍微一看，绝不会认为他是山间野人。
他在河里洗净了身子，再次行走在这山路，身后的群山越来越小，直到泥土被青石砖代替，街上传来人们的喧闹。此时，一个高大的城门出现在眼前。这是他数年来第一次走下山，此刻重返京城，只为完成多年前的执念。
叶画师到来后，是当日的夜晚。只见此刻的京城，随处可见执笔绘画之人，大街小巷上，都被布置的极为精美，壁画染满了亭台楼阁，无数带有文化艺术的灯笼放置在街头，通明一片。大街上人声鼎沸，似还有不少外乡人进入城内。
此时之景若在平时，定不会出现。而原因则是在京城每隔几年便会由众贵族召开一场画展，清晨时开始，日落时结束。此次开展会将会是近十几年来最重要的一场。因为此次画展展出的将是将是第一画师的作品，也就是七年前点化叶画师的老者。世人相传他的画作已经不单是一幅画那么简单，观摩之后对天下之事的观念都产生了影响。不少人希望亲眼一见，但都被回绝。早期的几幅画作也都被贵族们收藏，或在画苑里。而此次将会是第一次在百姓面前展出。
其次将会是历届都会有的环节，被称为斗画，将由一名挑战者，当场与一名画苑内的画师作画，评判者自然是那位老者。若挑战成功，将被画苑记名，收为画师，研习画道。而残酷的是，画苑失败的画师将被除名，取消资格。画斗这也是外乡画师到来的原因之一，若有幸进入画苑，也算飞黄腾达。
叶画师前来的目的，准确地说是第后者。他要做的，在旁人看来是极为荒唐的，甚至可能会被世人厌恶，绘画界再立足之地。因为此行，他要挑战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第一画师。
日隐月现，月落日升。次日清晨，街头更为喧闹，几乎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去，那是画展的地方。大道两侧，悬着一层画布，上面展出的，皆为那老者的画，画廊之长，足有数里。
人们在此驻足，不少人立地感悟，行人之拥挤，移动半步都难。叶画师自然在其中，欣赏着这一幅幅作品。其中有山水，市井，人，兽等，不噤让人称奇。其墨笔丹青，如行云流水绕素笺，磅礴隽秀、画技精湛的高超，让人有种身临其境之感，更有一种心灵的冲击。
没人愿意走出画廊，但两个时辰后，展出已经结束，将进入下一个环节。不少外乡画师更是调整心境，调染颜料，希望可以进入画苑。画苑的画师则有少许紧张，抓紧钻研画术，但也有对自己实力自信的，依然谈笑风生。
斗画场所在画廊的尽头，是一个庞大的广场，广场外围摆置了大量的青松案几，远远一看，密密麻麻之下，足有数千之多。中心则是一个高出地面的圆形平台，画师斗画便在此处。
随着时间的到来，整个广场回荡起了一声声钟鸣，那钟声连天，扩散整个广场后没有散去，而是如波纹一般散开，最终笼罩了整个京城。使得此地所有的人，全部听闻。
在那钟声中，这些到来之人纷纷各自选择了案几，坐下后彼此含笑交谈，一时之间，整个广场透出一股热闹的样子。
钟声逐渐虚弱，最终消散，而正对着广场的地方，是一个高台。一个老者由两侍女抬出，落座在高台中央，此人正第一画师。随着老者的出现，立刻聚集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稍一抬手，人们立刻安静下来。
“规则不必多说，海选之后，便可挑战画苑。那么现在，斗画开始。”老者声音沙哑，可好似方才的钟声还要响亮。随着宣布开始，众人纷纷起身，一些画师走向海选处，展示着自己的画工。不多时，包括叶画师的一些人从中脱颍而出，获得了挑战资格。又是短暂的歇场后，钟声再次响起，两张巨大的画布升起，长足有一丈，挑战者与画苑应战者便在这画布上做画。
挑战者依次上台，画完之后，老者给出评判。从众多画师海选中走出的人必定不凡，其作品也是精妙绝伦，与画苑对弈，实属天骄之战。有成功者则欣喜若狂，画苑中也有人摘掉了代表身份的帽子，遗憾离场。
他人之事良多，也不必多提，且看叶画师上场。
轮到他时，斗画已经临近尾声。他定了定神，缓步向画台。而另一侧，一位画苑之人也迈开了步子，却被叶画师抬手止住。在画苑画师和台下的看客不解中，没人发现的是，高台处的老者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微笑。
此刻的叶画师抬起头看向老者，目光越发坚定，含笑开口：“在下有一疑问想请教前辈，还请告知。斗画规则是挑战画苑中人，不知前辈是否算在其中？”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随即便是哗然，其中不乏惊呼声。那老者是唯一掌握画道的人，在绘界是信仰一般的存在。此刻叶画师的话语，其意不言而喻。不少人愤然起身，对此颇为不满。
“这个人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
“难道此人如此不自知，欲想挑战前辈？实在愚钝！
在众人的议论中，高台上的老者笑意更浓，悠然开口：“我为画苑尊者，自然在其中。”
“那么叶某今日，可否与前辈一试？”
此言一出，台下再次喧闹，不少画师摔杯而去，最终留下的只剩四成，几乎都是平民百姓。
“哈哈哈哈哈”，此刻老者没有理会台下，大笑，“数十年来，你是第一个，要挑战老夫的，”随后示意两侧侍女，走下了高台。“我今日，便依你！”
叶画师抱拳，“那胜负，如何论定？”
“天地自有评判。”
话毕，夕阳欲落，一方黑云压来，天空二分，成黑白两势。整个天地在众人看去，蓦然大变，那天空老者方漆黑一团，叶画师一方则如白昼般，而这苍穹内外，全部被一股规则弥漫。叶画师看着这一幕，也不由一震，随即入坐。
那老者已经将笔染上了颜料，在画布上勾勒，随意的几笔，便已成型。画苑至尊，神秘莫测，此刻几笔之下，画出黑云密布，风云倒卷，更有雷霆径空。这每一笔，都是老者画道的展现。此刻也不难看出，老者所画是天空，雷雨中的天空！
而此刻广场之上老者的一方，风声呼啸，乌云滚滚，一场骇世之雨随之而来，并不断的吞噬叶画师一方的晚霞。台下看客都撑起了伞，但尽管大雨瓢泼，却没有染湿画布半点，落在上面的雨滴，奇迹般的进入了画中，成为了画中之雨！
此刻老者不断挥笔，染上颜料，在这画中，可见那雷霆轰鸣，弧形电光游走中，云雾显露，生成了无数颗粒般的雨滴……画在此不断变化，直至……冲出了画卷！
画道至极，虚幻成像！
画中的雨，仿佛冲出了画卷，形成了一层虚像，与他这一方的雷雨融入了一起，在台下人的惊呼声中，不断地压制叶画师一方的天空，七成，四成，两成，在晚霞被乌云压制的仅剩一成时，叶画师……动了。
“虚幻道么，那么我的求真道，又与你差上几分？”叶画师口中喃喃，双目一闪，毛笔沾上墨，在空中猛的一甩。墨水没有洒向画布，而是停在了空中，叶画师没有停留，而是将空中洒出的墨，勾勒，将其连在了一起。
此刻，台下仅剩的几位画师对于叶画师的动作已经看懂，纷纷露出奇异之色。
“他竟然掌握了画道！但又与画尊的不同，墨意成形……说不定，他真能与尊者一战！看他如此年轻，实在天之骄子！”
而叶画师，在空中的画不断描绘，墨水间逐渐成形，是一片巨石成山。长䄂一甩，山顶上的碎石间，一股清泉喷涌而出，流向下大地。而泉水所过之处，生出了草木。淡淡的花香弥漫，叶画师略一思索，又为画中加上了一间小房，房中坐着一个孩童在嬉闹。最后淡墨一抹，为山林出加上了一层薄薄的的雾气。每一笔，都蕴含了他的画道，每一划，都包含了他的感悟，认认真真。随着这片山逐渐的凝实，一些细节也被描绘出来，清泉，野鹿，直至一草一木，都无比的清晰。
此刻，远在十几里外，一片群山传出隆隆巨响，正是叶画师七年感悟之地，此刻，那群山散出一道虚影，遮天蔽日而来，传到了广场上，没有片刻停顿，与空中的墨水，一同融入了画卷之中！
一时间画卷中的一切都动了起来，雾气沉浮，沉鳞竞越，山鹿在林间游走。风吹云卷，那屋中的孩童，此刻也推开了房门。
可以说，画中的一切，都与外界相同，尤如另一个世界！
此时老者已经成画，印上了章，看向了叶画师的作品，目中的欣赏毫无保留，可以说，这是他看到其他人的作品中，最好的一幅。
“求真……引界入画，可惜画道并不成熟，你今日，也无法赢我。”
“那这一笔，是否足够？”叶画师低喝一声，咬破了纸尖，在画卷上方，重重一点！
一轮太阳！
那太阳不断散发光芒，此刻冲出画卷，带着炽热之光，升上了天空，在这太阳出现的那一刻，乌云立刻被冲散，方才占天空九成的雷雨，如今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者的表情复杂，他输了，并且输的很彻底，但是，他的身上多了一些愉悦与轻松。
“我输了，从此退出画苑，而你将成为画苑尊者，求真道，也将成为正统画道。”
叶画师含笑：“前辈不必如此，其实画道万千，没有什么正统之说，不如开放画苑，让天下画师研习，以便画艺流传。”
“也好…叶小友，老夫还有一事相求，这画，可否赠与我。”
“有何不可？”说罢，将画卷起，递与老者。
老者接过，抱卷相谢，再无他话，转身离去。
而叶画师，也没有再停留，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次日，这一战传开，全城震惊。画苑中人来请叶画师，但并没有找到他。不少王公大臣派出人马，甚至皇上都传出口谕，要寻找叶画师，但都没有结果。
不光叶画师，连那老者也消失不见，不知所踪。但是，这事迹不会随着时间冲散，因为此后，人人皆可研习画道，一方求真，一方化虚，两方可能会有交手，但都会抱拳以礼。
这无疑是个绝好的结局。
爷爷停顿，代表这个故事的结束，我已经沉陷其中，可最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可惜了……”
“可惜什么？”爷爷扬起眉毛。
“可惜我无法见到叶画师，也终不能一睹那惊世之画。”
“孩子，你可还记得什么是虚幻道？
“将画中之物带到世间。”
“那求真道呢？”
“将世间之物带入画中。”
“是了，我的孩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让你同时研习两种画道，是因为我相信你可以成就一种前所未有的道，但首先，要走出这片山。”
“两种画道……”一时间，我注意到了爷爷的双腿，回忆起那个故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震，双瞳猛的收缩。
“而这片山林，就是那幅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