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艺术家 (细赏广州艺术博物院“惠风和畅”明清春主题绘画展)

《桃花源》

《桃花源》

转过山角,身着一袭红衣的书生顿住了脚步,眼神望向前方的景致,手中的木杖微颤,一时间竟怔住了:一条潺潺的溪水静静地卧在眼前,水很清,波澜泛开的速度很慢。初春的微风轻轻拂过,两岸高耸的山峦立时撑起青蓝色的巨幕,掩映着岸边乍放的桃花。

溪水中游,一叶轻舟斜横而出,却见一人宽袍大袖,顶着蓝白色宽檐帽,半仰着坐在船头,和着溪水的叮咚节奏,哼起一曲悠悠的渔家傲。歌声乘风而上,掠过一株又一株盛放的桃花树,直入一间水阁中。歌声不响,却霎时惊起阁中人。

“是哪来的曲音?”

“不过是,春来了。”

两人高坐阁中,互望一眼,大笑起来。

在远山上点下最后一笔青绿,李含渼(1622-?)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他放下了手中的笔,凝望着这幅画卷,就像那画中的红衣书生,饱含深情的阅读着自己亲手勾勒出的山水。这是明末清初的一个初春,这位出生于浙江嘉兴的画家把春意揉进对家乡山水的眷恋,作下这一幅《桃花源图》。春意袭人的幽居山谷是南溟先生(李含渼的字)的桃花源,生机萌动的季节撩拨着每一个隐士的心弦,渲染出这种静谧中自得其乐的遗失世界。


《江南春》

《江南春》

也是差不多的一个早春,江南的风依旧催绿了山峦,江南的水依旧叩响了山谷,一位同样来自江南的画家摊开一页绢帛,提起了那只包含着墨汁的笔。在这幅画里,他要画一处早春的山坡,坡上的青松间点缀着桃树,桃花会趁着温暖的间隙盛放;他要画一个骑马踏春的书生,他和他身后挑书的童子会沿着曲折的山道一路向上,赏尽春山的每一镜美景;他还要画几个美貌的女子,她们有的会倚在楼台长杆边,探出婀娜的身姿,有的会漫步林间,长衫在草地上划出芬芳的轨迹,有的会五指翻飞,在木筝上调出最准的清音...

画家为这幅画取名《江南春图》,画毕,挥毫在左上方题下:

天涯晻溘碧云横,社日园林紫燕轻。

桃叶参差问谁渡?杏花零落忆题名。

月明犬吠村中夜,雨过莺啼叶满城。

人不归来春又去,XX连臂唱盈盈。(x处文字难考)

红粉啼妆对镜台,春心一片转悠哉。

若为坐看花飞尽,便是伤多酒莫推。

无药可医莺舌老,有香难反蝶魂来。

江南多少闲庭馆,依旧朱门锁绿苔。

画家的名字叫唐寅(1470-1524),字伯虎。作《江南春图》的具体时间已不可考,但观诗意,当知唐寅此时已历贬谪。(弘治十二年(1499年),刚刚于南京应天乡试获中第一名“解元”的30岁的唐寅入京参加会试,不料因牵连徐经科场案下狱,被罢黜为吏,从此于仕途再无建树。)少年仕途得意的挥斥方遒在政治名利场中化为虚烟,胸中忿忿之气始终郁结。即使他已经寄情山水,放浪形骸,春日草长莺飞之际,猛忆得往昔岁月峥嵘,仍然是意难平,意难平。

初春的山林是那样的美,唐寅畅游其间,却仍忍不住回眸人生的烟火繁华。就像画中那个于高阁上探身而外的女子,在人生已走到现在这个境地的唐伯虎,仍然愿意回首探身,心有不甘却已是力不从心。

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

若是能够从头再来,不如从一开始就少沾功名,以山水入心,以日月娱情。比唐寅晚生了321年的苏六朋(1791-1862)正执此意,一生纯粹,学画作画卖画,用艺术家的完整形式走完71年的岁月。1835年暮春,他与一众好友觅得一处绝妙佳境,林谷和溪水藏住了春天最后的惬意。摆上炭炉,把酒温热,放入溪水上瓷盘中,任其漂流。酒停到哪个好友的面前,那人就卷酒而过,一饮而尽,顺势赋诗一首,引得众人呼和叫好。醉归家中,苏六朋惦记着这等酣畅场面,作画一副,取名《曲水流觞图》。所谓曲水流觞的文人意趣,到苏时,已绵延千年有余了。

只是苏六朋恐怕不知道,当1840年鸦片战争拉开近200年的中国近代史后,春日里曲水流觞的雅趣彻底湮灭在战火和血肉中。春风仍然每年飘过华夏大地,传统的士人风流却早已碎散在日复一日的屈辱和恐惧里。

摩挲的时光在春日和畅的惠风中送走了一个个兴衰成败的朝代,也送走了一个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而这些艺术家们却也把自己的热爱与愤恨,向往与追悔用纸笔的形式深深烙印在春日的记忆里。

踱步室外,岭南的草木仍然绿油油的,心中一动,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冬是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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