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点,我站在城市最高的写字楼顶,准备结束在这个世界的旅途。
“没想到,在人生的终点,终于有点冒险的样子了,呵呵…”我笑着嘀咕着。
为了跑到这戒备森严的高级写字楼顶,我做了不少计划。
避开安保,攀爬,跨越,匍匐前进,都是动作片里会出现的镜头。
当然不这样做也能混上来,只是我想给这件事一些仪式感,也算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
此时我眼前还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翻越的铁丝网,围着楼顶的边缘绕了一圈。
这大厦还真是防范于未然。算是个隐藏关卡吧,是我通关前要打的最后一个boss了。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铁钳,把铁丝一根根剪断,直到剪出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洞。
我为自己的睿智感到一丝欣慰,这也让我有了一丝犹豫。
“关键时候,得争气啊,小子。”
我晃了晃脑袋,苦笑着抬脚迈过铁丝网。
夕阳真美,我站在大厦边缘的凸起上。不知这难得的晴天,对于我今天的壮举,是种赞美还是种讽刺。
我转回头目视前方,为自己的人生做最后的复盘。
不得不承认,我仍旧渴望能获得不一样的结论,虽然那几乎不太可能。
这功夫,一片云飘了过去,太阳完全露了出来照射在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光把我晃的脑袋直犯晕。
我失去平衡了。
当跌落变成不可逆转的事实,后悔的感觉奔涌着向我袭来。
我疯狂的晃动手臂,试图抓住什么,然而也只是无意义的狂乱舞蹈。
没有什么可抓住的,一切都太晚了。
最后这一刻,我连这点体面都丢失了,我即将像一个小丑一样手舞足蹈地跌落,毫无意义的,成为社会新闻上的几个文字组合。仅此而已。
忽然的,我的胳膊受到一股拉扯,让我像被雷击到一样,浑身颤抖。
我从未感受过这种力量,感觉它力道大到能够把我从地狱中拉出,更不必说帮我恢复平衡。
“兄弟,先别着急啊。”
我急退了几步,退回到铁丝网内,大口的喘着粗气。
此刻我的神智有些不清,飙升的肾上腺素,让我难以集中精力。只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面前,是个男人,似乎是在冲着我笑。
“兄弟,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乐子,要不要来爽一下。”男人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被救了一命的我,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被人看到我这临终前想跳又不敢跳的窘态,再次加剧了我的挫败感,这令我有一些愤怒。
“你他妈是谁,给我滚蛋,别他妈管闲事。” 我喘足了气,尽量让自己说的有底气。
“好啊,我不管你。没关系,就算我不管你,你也不敢再跳了。别为难自己,兄弟。” 男人的语气很从容,从容的令我更加愤怒。
“我他妈跳不跳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忍不住吼了出来。
“当然有关系,只要你不跳我们就有的聊,而如果你跳了,我们仍然有的聊。”
男人绕弯子的说话方式,让我有些崩溃。
说实话我确实不敢再跳了。若不是如此,我一定会先把他扔下去,然后自己再跳。
“我没有心情跟你废话,这话我只说一遍,此刻的我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我恶狠狠的盯着他说。
“当然当然,我相信你此刻的决心,这大厦楼顶也不是随便想想就能上来的。”
“你…”
“我知道你此刻万念俱灰,任何事都不值一提,但相信我,听我说完对你有好处。当然,更重要的是对我有好处。”
男人似乎是知道我要说什么,很自然的打断了我的话。
此刻我精疲力尽,无力争吵,便靠着墙坐下。
太阳已经落下了小半,颜色也从橙色转为了深红。
深红色,此刻是失败的颜色。
男人点了一根烟,对着我,有意把呼出的烟吐在我脸上,像是在引起我的注意。
“你知道没有人会真的想死,想死的人自认为看透了一切,但其实是对欲望的认识还远远不够,相信你刚才已经明白点儿了。”
“我没有欲望。”
“没有欲望?那你刚才手舞足蹈的干什么呢,在搞死前的宗教仪式吗?”
“… …”
“也许你自认为摆脱了低级趣味,也看不上所谓高级的欲望,但其实你对欲望一无所知。欲望从不按高级低级来划分,它只分原始的和叠加的。什么社会尊重,自我实现,价值传递都不过是叠加的欲望罢了,它们在原始欲望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这个城市里所谓的精英们也都是困在这些叠加欲望里,一个接一个的,把自己搞的死去活来。”
“原始欲望是什么?”
“是终极的快乐,是枣核卡在喉咙里咳出来的那一瞬间,是发烧至抽搐冷静下来那一刻,也是刚刚我拉你的那一把。我想你已经明白了,对于生存本身的渴望,便是最原始的欲望。只是,它极难获得,现在的人,过的都太好了。”
“听上去你似乎能掌控这种欲望。”
“不,是我们。来,你过来看。”男人走到了屋顶边缘的铁丝网边,指着一个方向。
我努力站起身,走了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看到那两个人了吗,在那个商场门口坐着的,那两个乞丐。”
我搓了搓眼睛,仔细寻找,最终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看到两个衣衫褴褛的老人。
“不觉得它们的存在有些奇怪吗,在这高档的商圈之中,怎会有这样两个败坏市容的乞丐。”男人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嘴透过铁丝网扔了出去。
我再次望了过去,想了想,确实没有在这条街上见到过乞丐,便微微的点了点头。
“这座城市一半的便利店,都是那对夫妇开的,而现在,他们却在马路上索要快过期的馒头吃,哈哈哈…”
“破产了?”
“破产?没有没有,生意好的很。这是我们的服务,求生服务。或者说,是帮助你找到原始欲望的服务。”
我猛然瞪大了双眼,似乎有点明白了。
“所以,是他们自己选择过乞丐的生活?”
“是的,而且过的很开心。”男人有些得意的看着我,感觉意味深长。
“这单是我的一个合伙人谈下来的,在医院病房里。夫妻二人服药自杀,要不是保姆临时回来取东西,我们就丢了这单大生意。”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对距离我几公里外的乞丐夫妇。
此时并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似乎能感受到他们的自在。
就这样我看的愣住了神。
“看上去,你有点动心了。”
“啊?哦…”我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来说说吧,你有多少存款?”
“136万”我竟就这样丝毫没有犹豫的说出了实话。
男人似乎也全然相信的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
“给你打个折,勉强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基础服务,不过事后你估计就要变回穷光蛋了,但相信我,这是值得的。”
“好的,我考虑一下。” 此刻,我已然无法掩饰的心生向往。
“好,考虑好了随时找我们,你知道在哪可以找到我们。好死不如赖活着,等你的消息。”
男人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夕阳在地平线上只剩下了一半,天空由红转紫。
我呆呆的站着,看着屋顶铁丝网上被我剪出的洞。
穿过这洞,我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