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历经四季,踏足过大城小镇,涤荡过喜怒悲欢,总会在记忆中保留一些东西。在我的生命中,无意留下了一些人或事的痕迹。另外,还有一条狗。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家里人一起去县城买了一条狗,花了二十七块钱。在那样缺衣少食的年岁,大人还愿意买回我和姐姐、哥哥都喜欢的动物着实难得。
它是怎样一点点长大的我忘却了。在我的印象中,每天放学后哥哥都会带着它翻沟跃河,不停带它去奔跑,去玩耍。后来它长成一条高大、威猛、帅气而又善良、沉稳、懂人意的狼狗。我们从不把它当动物,它也像我们认为的那样把自己当成人,是家里的一份子。
看家,是它的本职工作,可它做的是那么尽职尽责。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家里开始着手盖楼房,小孩子满心欢喜,它跟着欢喜的同时担起看守家当的重任。每天工人来,它总是闻闻嗅嗅,几乎熟悉每个人的气味。工人们也不怕它,相处的很融洽。偶然有一次一个工人缺工,换了一个新人,而他正需要去我们暂住的屋里拉水泥。它发现了一个陌生人去屋里拿东西,上去就是一口衔住了那人的腿,家人发现及时制止了它,后来带那人去看了医生,只是一个牙印。这点它还挺知道把控力度呢!一边保护了家里的财产,一边没有造成人员受伤,它真机智!家里楼房第二层封顶后,从第一层到第二层的楼梯还没修好,只是架了一座木梯子,教它爬一次,它就能快速地爬上爬下检查器物,时不时地站在屋顶对路过的陌生人汪汪叫两声,真惊异于它的勇敢和聪明。
它不仅看家尽责,看家里的任何东西它都很用心。有一年夏天,家里养了几百只鹅,都快长大可以卖了。院里养不下这么多,就把鹅放屋后用个网罩起来养。那时候小偷还是有的。一天夜里,果真有梁上君子假装路过,惊觉的它,绕着那人发出威胁的嗡嗡声转了七八圈,做出驱逐的姿态。当时在鹅圈旁看守的父亲已经醒了,假装睡着,看着那人被狗喝退灰溜溜地走了。不得不佩服它善于变通,采用先礼后兵的方式对待心思不正之人。它很勇敢,和周围的狗都战过一遍,即使后来遇到过比它年轻力壮的狗在斗架时也毫不畏惧。在面临家财即将被盗的时候,它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不得不佩服它的心思缜密,善于运用自身优势。
家里的财务、动物它都尽职守护,对于田里的庄稼它也一样看待。有一年春天,麦苗刚刚起身,长得甚是旺盛。放学回来母亲笑着给我讲它的故事。原来那天没事,母亲带着它去田野里散步,突然看到一头大牛正在田里糟蹋庄稼。母亲喊着它的名字,催促它快快去驱赶牛走出麦田,结果它因为距离牛太远,奔跑过快、用力过猛没刹住脚,一下子撞到牛肚子上又被反弹到麦田里。它站起来后,追的那牛像马一样的速度跑出麦田。母亲笑着讲,我哈哈大笑着边捂肚子边摸着它的头。这叫关心则乱了拳脚吗?哈哈哈哈哈…除了田地里的作物,收割回来的庄稼它也很知道操心。每到庄稼收割完放到场地里的时候,家人回去做饭或者休息了,它总是卧在收割好的庄稼旁或者装满作物的车下看着。奶奶可怜它在那太热,唤它喝过水或吃过馍,它依旧会卧在收割完的作物旁边。这是多么难得的毅力和精神啊!
它对家里的其他动物十分友好、和善,体现它老大哥式的大度又包容的一面。家里自它之后还养了一只及其狡猾的小黑狗。当时有段时间家里养的动物实在多,他们的饭食质量有所下降,下面是很稀的麦麸水,上面飘了几块馍。小黑狗总是衔上面飘着的馍吃,它就只是按部就班地一口一口喝着“稀饭”。家里人都知道它有时肚子圆滚滚的也不见得吃得饱。给它们分开喂食时,小黑狗把自己盆里的馍吃完了,就去衔它盆里的馍。从没见它凶过小黑狗。有几次我发现小黑会把它吃不下的馒头藏起来,可它从没有这样做过。它从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像苹果皮,瓜子皮一般其他狗不愿吃的东西,它都吃的津津有味。有时候哪怕刷锅水弄的很稀它也争取喝完,把盆舔净不浪费一点粮食。有时候我笑它傻,它似乎并不在意,总是一副坦然接受的态度。这种坦荡、自然,总会让我想到颜回居陋巷一殚食一瓢饮,在陋巷不堪其忧不改其乐的精神来,它有时候比人做的都好。冬天大雪纷飞,长兄看它们卧在门楼下太冷,就给砌了一个半人高的小屋供它们取暖、休息。有天早晨我发现家里的两只大白鸭卧在最里面,然后小黑狗紧挨着鸭子,刚几个月的小猪卧在它的圈起来的身体里,头从它的下巴冒出来。它被挤的只能窝在最外面靠近入口处,小半边露在外面的皮毛上有一层未融化的雪。那个冬天,它都是那这样照顾着家里的其他动物。多么有大爱啊!它不仅与它们和谐相处,还把好吃的,舒服的地方让给其他动物,它本有力气和威严占据最好的条件去享受,可它却做出了最利他人的行为。我觉得从它身上,看到了一个善良温柔又有力量的灵魂。
就是这样可人又值得爱的它也挨过两次重重的教训。一次是它还小的时候可能太饿了,趁人不备衔走了餐桌上的半块馍,因而被狠狠地揍了一顿。之后再也没有犯过,总是等人喂它再吃,哪怕嘴里流口水也绝不上前一步。另一次就是我不小心踩到它的尾巴,应该很重,它嗷嗷着咬了一下我的腿。我不知道是委屈还是疼,哭着跑很远找父亲告状,父亲看了看说没事,也没有皮外伤。可我不知是刚睡醒头脑发热还是怎么,闹着让他替我出气,他敷衍着说回去揍它。我看父亲无动于衷,又哭喊着找到长兄,添油加醋诉说它咬人,以后可怎么办要它长记性之类的话。他拿了一个很粗的木棍打了它。出于愧疚和心疼我赶紧拦住了兄长。事后还抱着它的头说对不起,看我原谅它,被打之后的它依旧活脱脱地与我亲昵。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该是多么的无知!多么的可笑!多么地对不起它啊!愧怍已经不能形容我对它的伤害,不止是它肉体所受的疼痛,更多的是对它精神的摧残和不信任。想想那时,它被家人批评或者挨揍时简直就像获了罪的犯人,一边低头,一边又看看你。但它不胆怯,不畏惧。它知错,一副就该挨批评教育的态度让人也恨不起来。一旦结束对它的审问和斥责它立马欢快起来,摇着粗壮的尾巴很友好的对你。这种友好,不谄媚、不讨好,你能很明显地感觉是一种正直的生命在与你平等相处。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我记忆中它总有一种君子之风。
它喜欢伸懒腰。先上扬尾巴按压两条前腿,然后伸展两条后腿。它喜欢出去疯跑,但只要唤它一声,立马拼命奔向我来。就这样一个自律、善良、聪慧、大度具有良好精神品质的狗在生活了八年之后,归寂于尘埃。当母亲在我初中的时候说它不在了时候,泪水瞬间满面,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无法感受它的疼痛和不舍,这成了我一直以来的羁绊。我时时怀念它,总想用一些文字去留下它普通但在我心中不平凡的印记。可是纵使千言,也换不回它的一声回应。它的乐观、它的风度都在我心上留下痕迹……
它给过我无尽的温度的陪伴。它和我一起放过羊、觅过鹅,和我一起捉过知了、扑过蟋蟀,和我一起快乐地奔跑、玩耍,和我一起在雪夜里接远归的父亲回家…它陪伴我奔跑完小学的整个岁月,陪伴我无数个长大后失眠的日子……
我又给过它什么呢?对,唯有爱抚与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