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眼欲穿蝶代月，李代桃僵灵替影
玻璃幕墙上缓缓滑过五光十色的流影，那是他们入梦时残存在大脑里的光电痕迹。
在一朵巨大粉红色蔷薇花花骨朵里，浓烈的花香淹没了整个梦域空间。也许是这个梦的主人，因病不能闻强烈的气味，所以便在梦里创造出现实里无法实现的东西，弥补她的缺憾。秦归日伸手触摸丝绸般光滑、带着美丽火焰纹花瓣状的“梦壁”，触手之处异常浓稠柔软，仿佛是某种奶油凝结成的气雾，微微一搅动，花纹也随之改变。他们犹如闯入霸王花里的昆虫，惊动了主人，一阵细微的“嗡嗡”声，一个身着胭脂粉短裙的小姑娘从顶端缝隙处钻了进来。
梦里的屠灵居然和庄知蝶的蝴蝶化身一样，背后也有一双翅膀，不过，它们透明如蜓翼；她的腿却和普通孩子无异；和现实中不同，不是光头，而是拥有一头浓密飘逸的黑色长发。至少在梦中，她不是被困于海底“龙宫”隔离室内的“美人鱼”，而是能跑能跳、还能飞翔的自由精灵。
看到庄知蝶的蝴蝶羽翼和秦归日的雨燕翅膀，小姑娘很兴奋。她飞近他们，围绕他们头顶兜了几圈，高兴地拍手道：“我一直都听舅舅说你们的事，想象你们在梦里的样子，终于见着啦！你们是通过刚才贴在玻璃上的‘果冻’，进入我的梦境吗？”
这孩子在梦中竟然清楚地记得入梦前短时间内的情景，这异常敏锐的直觉令他们吃惊，也隐隐预感到更大的麻烦恐怕还在后头。“可以这么说吧！其实那只是一个载体，每个人的脑电波频率都微微不同，若想进入他人的梦境，必须与对方的脑电波同步，‘ILLUSSION’正是基于这个基本原理开发出来的。当然，这很微妙，这个产品仅仅辅助引导，功能还相当初级，并不能代替人本身。”庄知蝶听苏鹮说明过，就主动解释。在这个孩子面前，恐怕也没法掩饰什么。
“哦，我明白了。那么，如果我能跟你们同步，我也能进入你们的梦境啰？”她飞到庄知蝶面前，问道。
庄知蝶不由地打了个寒噤，怎么被个孩子牵着鼻子走了！“这......没那么简单！没经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无法与他人同步脑电波，更别提接入‘ 梦道’了。”秦归日看出了他的窘态，解围道。
“那么，有没有可能，与我最亲近的人，能进入我的梦里呢？就像从前的兄弟姐妹、父母子女，某个脏器衰竭后，可能可以互相移植？”她双手托着下巴，扑闪双眼，好奇地追问。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有极少部分同卵双胞胎，因为彼此强烈的先天羁绊，如果又恰巧天资过人，也许有可能。”秦归日迟疑地回答，眼前的对话，不像是在梦里，倒像是清醒时才会发生的。这个女孩到底想说什么？庄知蝶也不停地环顾四周，仔细观察，却没发现丝毫“梦魇兽”的痕迹。难道，这才是她的目的——把他们引入她的梦境？！
“那么，假如说，有一对同卵双胞胎，其中一个非常聪明，另一个由于不明原因不太聪明，是不是前者更容易进入后者的梦境？”屠灵振翅悬停于他们中间，轮流注视着他们。
“这只是个推测，实际上从没有过类似记载。灵灵，你声称经常做噩梦，那些梦魇兽都在哪儿呢？”庄知蝶想转移话题，套出这孩子的真实意图。
“是啊！它们在哪儿呢？”她突然转身往底下冲去，留下一串咯咯娇笑。
庄知蝶懊恼地追了上去，呼喊道：“你这孩子，这么小就学会撒谎，这可不好！你到底想干嘛？”
秦归日也紧跟庄知蝶，与他并肩追随屠灵的身影。他们穿过了粉色梦壁，竟进入了梦道！屠灵身形轻盈，像一只真的蜻蜓一样，穿梭于一面面时钟之间，笑声混入走时的滴答声，不绝于耳。
“这孩子，难道真是千载难逢的天才？！居然无师自通悟出如何进入他人的梦境？”庄知蝶惊叹道。
“不一定！”秦归日似乎渐渐有些明白了，“这条梦道她好像十分熟悉，也许她常常穿入。她之前一直在问同卵双胞胎的事，难道她要带我们去她双胞胎姐妹那里？”
“不会吧？我从没听苏鹮说过他有好几个外甥女啊！”
“你不也没听他说过他有外甥女嘛！”
“话虽如此，不过，这也太离奇了吧？”他仍保持怀疑。
“镜子里的人是她，又不是她。因为她们的确应该是一样的吧！”她回忆起入梦前，屠灵与他们的对话，更加确定还有个“屠灵”存在。
“秦阿姨，你猜对啰！”屠灵已经停在梦道尽头等着他们了，“很抱歉，我骗了你们！不过，我说的也不是全都是谎话。其实，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确定的。”
“你真的还有个双胞胎姐妹吗？”秦归日问道。
“是的。不过，从没有人告诉过我。我曾分别在爸爸和舅舅面前暗示：如果也有个姐妹陪着我，该多好！舅舅没什么反应，只是安慰安慰我。可爸爸就有点不同了，他第一次听到我说这话，似乎有点吃惊，但没说什么，又说等我病好了以后，就能离开玻璃房子，离开海底‘龙宫’，到外面去交很多朋友，就不会感到寂寞了。可我觉得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也许以前我太小，还分不清这种感觉。但现在，我越来越确定，特别是在入梦后，我常常能非常真切地看到外界的画面。当然，我平时也能从三维视频上看到地上世界的模样。但这是完全不同的，譬如说：我好像真的能抚摸到花朵。我从视频上看到的花无论多么逼真，都无法代替用自己的眼睛辨认它的色彩，用自己的手指触摸到花瓣时的感觉，还有那种馥郁的香气……”她垂下头，若有所思。
“我在玻璃房里能接触到的物品非常有限，我没法对某些鲜活变化的东西形成真实的概念。比如说:我可以通过视频了解到有‘猫’这样一种动物，甚至知道它们如何繁育，它们的生活习性，它们可能有多大的领地。但我不可能感觉到它的毛皮摸上去是怎样的温软，它身体微微的颤动，它注视我的目光中微妙的变化……然而，我能感受到这一切——无论是在白日梦里，还是在真正的梦境里。这如何解释呢？还有，现实里没有腿脚，只有‘尾巴’的我，却能在梦里真实地感觉到直立走路、奔跑，甚至在被称为‘练功房’、满是镜子的房间里翩翩起舞……一定是有另一个‘我’，在我不能触及的什么地方，代替我体验着所有真实的生活！那个‘我’是我吗？她在镜子里能看到‘我’吗？我忍不住问爸爸我是否有过一个双胞胎姐妹，他突然很生气，斥责我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病。我更加确定了。我为她起了个名字——影，屠影。为什么呢？因为我觉得她暂时是存在于我想象中的人，是我的‘影子’。”她侧过身，左手指向前方梦道出口端，侃侃而谈。
两人完全懵了，不知该相信她还是把她的话归为“系统性妄想”。“那么，在现实中，你知道她在哪里吗？”秦归日打破沉默，问道。
屠灵摇摇头，“具体地点我不清楚，但那个地方一定是在地面上，而且能看到海——”她突然停止了，眼睛一亮，“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些事情我还要想办法去证实。我们走吧！时间不多了。如果半个小时完成不了，我会求爸爸再让你们来帮我的。”她边飞边说。
“你真不像个孩子！什么都知道。”庄知蝶没好气地说。
“你也不像个大人，没器量！”屠灵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回嘴道。
秦归日扑哧一笑，“你们两呀！都是孩子！”拍拍庄知蝶的肩背，摇摇头，“灵灵，你是要我们帮助你救出屠影吗？”
“我也不知道。”她的身影停顿了，歪着脑袋想了想，“为什么爸爸不让我知道她的存在呢？也许她也同样不知道我在这里呢！”
“你，知道你妈妈吗？”秦归日略作迟疑，还是问出了口。
“知道啊！她曾是这世上最棒的芭蕾伶娜！她是最美丽的妈妈！”只有在此时，屠灵的眼中，才像所有普通孩子一样，流露出崇拜和向往之情，对母亲无限美好的向往，“爸爸说她是最完美的女人，这一点，我相信他。”
秦归日与庄知蝶对视了一眼，两人各自得出了一个结论：屠刚毕生追求的是完美，尽管从不存在真正的完美。企图替代“神”的位置，“再创”完美的人间伊甸园，这是他的野心。然而，他在最爱的夫人眼里却无异于一个赝品，一个小丑，自己潜心“创造”出两人的孩子——其中之一聪明过人，却身负残疾；另一个虽然看似过着正常的生活，但自始至今都没被公之于众，说明可能也存在不明缺陷，这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无法承受的双重打击。
“到了！这就是‘影子’的世界！”他们穿出梦道，眼前一亮，这里是一个环绕着碧海蓝天的乐园，芳草如茵，鲜花盛开。一个穿着同样粉红色短裙，背后生着同样透明蜓翼、与屠灵长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孩，怀抱着一束粉玫瑰，起身迎着他们飞来，唯一的区别是她梳着高高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白色羽毛。
“姐姐，你来啦！太好了，我们一起玩儿吧！”她刚要来拉屠灵，忽然发现了闯入的陌生人，“咦？他们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呀？”她又好奇又有点害怕，躲到屠灵身后小心地张望着。
“别怕，小影。他们是来救你的好心人哦！”屠灵转身，一只手环抱住屠影的脖颈，哄着说。
“为什么要救我呀？这里很好呀！”屠影撅嘴道。
“哎呀，你忘啦？之前你不还说练舞好苦的，压腿筋、做一字马好痛的吗？每天跳啊跳啊，又不能吃好吃的奶油蛋糕……那不是好难过吗？而且，你不是要跟我一块儿玩吗？所以我请他们一起来救你出去，因为我也是小孩子，做不到嘛！来嘛！跟我们走吧！”
“可是，如果我跟你们走了，不把舞跳好，就见不到妈妈啦！爸爸说，如果我不听话，不好好练舞，妈妈就不喜欢我，就不想见我啦！”她忽然“哇——”地大哭起来。弄得没有带过孩子的庄知蝶和秦归日都束手无策。
“爸爸是这么对你说的吗？”他们以为屠灵会安慰妹妹，没想到她只是冷眼旁观，冷冷地问道，“爸爸没告诉过你吗？无论你再怎么努力地跳，你都不会变成丹顶鹤！你都没法超越妈妈？她是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所以，你哭什么呢？”
庄知蝶和秦归日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屠影哭得更伤心了，边哭边咕哝着：“不行！我不能玩，不能跟你们走！妈妈会不要我的……”她把头深深埋入膝间，哭得浑身颤抖。秦归日看不下去了，飞上前去，俯身试图揽小姑娘入怀。
“妈妈本来就不要你了！”屠灵的话像冰锥一样又尖又冷，狠狠刺入妹妹的心里。
庄知蝶闻言大怒，突然冲上去扇了屠灵一巴掌，“你——小小年纪，怎么能这么恶毒！”他颤声斥责。
秦归日连忙转身冲过去拉住庄知蝶的手，她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受伤激化的情绪，立刻知道他想起了小时候被姐姐星临欺负的情景，失控了。
屠灵却不为所动，连退后一步避让也没有，反而翘起嘴角、直视着庄知蝶，笑道：“庄叔叔，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呢？是我惹你不高兴了吗？还是，星临姐姐又叫你穿裙子了呢？”
“你说什么？！”庄知蝶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红了眼睛，狠狠瞪着她。秦归日紧紧抱住了他，感觉到他的身子像一把绷紧的弓弦，似乎随时会爆发，担忧极了！但庄知蝶并非泛泛之辈，顷刻间，便冷静了下来，轻轻拍拍秦归日环抱在他胸前的手，调整好气息，缓缓说道：“你从哪里获得我们的背景信息？从你父亲那里，还是你舅舅？你故意激怒我们，到底想干什么？”他努力克制了情绪，声音异常平静。
“哈哈哈哈——”屠灵疯狂大笑起来，“自作聪明的爸爸和那个装腔作势的舅舅？他们才不会告诉我呢！我要想知道什么事，就一定能想办法搞清楚！什么‘白线’、‘黑线’、‘灰线’，在我眼里，通通都是透明的。秦阿姨，我还知道你的事哦！是一个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小秘密哦！要不要告诉你呢？你想不想知道呢？”她洋洋得意地围绕着他们边转圈边挑衅。
“秦姐，你别听她胡说，她是存心要挑起你的情绪，令你失控。这个孩子，简直就是个魔鬼！”他握住秦归日的手，颤声道。
“唉，可惜啊！可怜的蝴蝶永远向往太阳，眼里心里只有她；而太阳呢？却总惦记着匆匆交肩而过的月亮！对于蝴蝶对她的爱，她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吧？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呢！就像我们的‘妈妈’，”她转向仍在哭泣的屠影，“明明她心里有另一个男人，为了金钱和权利，却嫁给了她一直瞧不起的‘癞蛤蟆’，影影，你说，她是不是很贱？！她以为自己是天鹅，其实，她不过是跟癞蛤蟆一样丑陋的水蝮蛇！”
“够了——”屠影的哭腔忽然变得喑哑古怪，她缩成了一团，全身渐渐笼罩在阴影里。不知何时，原本明媚的梦境也阴暗了下来。等庄知蝶发现时，已经晚了。屠影已经化作了一只巨大丑恶的癞蛤蟆，全身布满凸起的疙瘩，四处流溢着绿色的粘稠液体，滴落之处，花叶枯萎，土地焦黑。她翻着白眼，鼓起大嘴，发出刺耳的“咕咕呱呱”声，一股股紫色的浓烟从她嘴里喷射而出，奇臭无比，令人头晕目眩。庄知蝶忙拉起秦归日飞避，免得被这新诞生的梦魇兽伤到。
屠灵飞得更高些，指着妹妹变成的梦魇兽说：“瞧，这才是她的真面目！知梦堂，你们还不去消灭它，等什么呢！”
庄知蝶与秦归日则悬停在相对着屠灵的另一端空中，他们对视一眼，用心语交流：“一会儿我先用‘缚魔八卦网’网住屠影，佯装要杀死它，实际把网交给你，你只要收住网就行！我立刻去抓那丫头！”庄知蝶说道。
“好！你要小心！也别真的伤了她，毕竟——”秦归日有点迟疑怎么处置屠灵。
“明白！先抓住她再说！”他已经转变为“猎梦”状态，一身银装，银白色长发随风飞舞，刹那间向暴走的癞蛤蟆状梦魇兽投去了银光闪闪的缚魔八卦网。谁知，那梦魇兽虽然身形庞大，却异常灵活，几番腾跳、翻筋斗，竟避开了八卦网！而且，它似乎猜到他们的行动，突然转身向秦归日扑去！
屠灵飞到一边一块巨岩上坐定，做起了事不关己的看客，饶有兴趣地观看双方混战，无论谁占了上风，都高兴地鼓掌。
庄知蝶见它居然要去袭击秦归日，顾不上重新撒网，刺魔剑出手，以意念驱动它，直奔梦魇兽背心而去。屠灵的眼睛都瞪直了，她腾地站起，不由地颤声嚷嚷到：“杀——杀死她！”
不料，梦魇兽却在最后关头掉转了身子，腾空飞起，刺魔剑贴着它的肚皮掠过。它转头奔向了屠灵，向她喷吐毒汁。屠灵显然没料到屠影突然向她发难，还没来得及展开翅膀逃避，就被毒液化作的烟雾整个裹住，双眼一翻，瞬间也膨胀成和妹妹一模一样的癞蛤蟆！屠灵恨自己大意，不甘心地反口就咬，两女孩变作的怪兽你抓我咬，打作一团，顿时天地变色，毒烟滚滚，反将梦术师抛在了一边。
眼看刺魔剑差一点就要刺中秦归日，庄知蝶硬生生拼尽全力稳住了它，自己的瞳仁却被憋伤，两道鲜血顺着眼角流下。秦归日见状非常着急，放出银莲护住庄知蝶。抓起缚魔八卦网，振翅高飞，虽然这不是她的专门法器，但以前他们合作猎梦时，他大略教过她。她要趁着那两只梦魇兽此时窝里斗，把它们一网打尽！
秦归日默念心诀，将网对准孪生姐妹化成的梦魇兽撒下，网随心念，恰好将它们拢入。她大喝一声：“收！”紧紧收住网绳。那网勒进了它们的皮肉里，烧灼着皮肤，疼得它们“呱呱”乱叫，拼命挣扎。秦归日死死撑住，但她毕竟气力有限，逐渐感到力不从心了。就在她力尽、快要脱手时，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帮助她收紧了八卦网，她紧张的心这才松弛下来，不用回头看，一定是庄知蝶，在关键时刻赶了过来！
他们合力将两只互相掐架的梦魇兽收伏在八卦网内。秦归日祭出心香，扔向缩成两只拳头大小的梦魇兽，它们仍然在气鼓鼓地对峙着，浑身是伤，鲜血淋漓，它们深灰色、布满疙瘩的皮肤触之嘶嘶作响，声声哀鸣伴随着缕缕青烟。秦归日落定心神，朗声颂道：“诸神归位，朗朗乾坤，光天化日，清除汝之污秽，涤荡汝之哀伤，申诉汝之冤屈，平复汝之愤怒，还汝清白元神！”话音刚落，这两只蛤蟆状的梦魇兽还原成原来的孪生姐妹，只不过她们美丽的衣裙已经血迹斑斑、破破烂烂，头发散乱，两人因过度的争斗而几乎耗竭心神，互相倚靠着陷入了更深层的昏睡。
见她们已经恢复原形，秦归日向庄知蝶点点头，“既然梦魇兽已殓，我们把她们送回去吧！”
庄知蝶收回了刺魔剑，来回看了她们几遍，为难地说：“送她们元神归位倒没什么难度，但这两人的元神也一模一样，可如何分辨？”
秦归日俯下身，仔细分辨，忽然，她发现其中一个女孩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羽毛，它已被污血粘结得乌糟糟，她指着她道：“她应该是屠影。”
“何以见得？”庄知蝶将信将疑。
“她们的母亲苏鹤以鹤舞成名，从她们刚才的对话中可以得知妹妹屠影也在习舞。即使练舞十分痛苦，她还是不愿放弃，一定是想着某天自己也像母亲一样登台演出，母亲才会来看她。这白色羽毛象征着白鹤，是鹤舞舞者的初级羽冠，好像只有苏鹤那样的顶级芭蕾伶娜在跳‘鹤之舞’时才能佩戴代表‘首席独舞’的鲜红色羽冠。屠影那么想见母亲，她一定会拼命保护这羽冠。”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屠灵那孩子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啊！万一她使诈故意抢夺怎么办？我猜她原先设计使我们过来，又拿话激她妹妹，令妹妹内心陷入绝望而让梦魇兽附身，就是想借刀杀人，借你我之力，除掉妹妹，她好取而代之，脱离那个暗无天日的乏味‘龙宫’。”
“的确有此可能！”她沉吟片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两人正发愁时，忽然脚下的大地开始抖动了起来，周围景致也像古旧的显像管电视机一样渐渐扭曲。“不好！一定是时间快到了！这个梦境已经不稳定，随时会坍塌！顾不了那么多了，先送她们回去，快！”秦归日喊毕，与庄知蝶一起拖起八卦网，她闭上眼逼迫自己陷入沉静，想象着苏鹮先前说过的话，结合刚才的梦境情景，脑海里闪过之前在地图上瞥见的位于东海某处小岛上的“再创”总部，破釜沉舟定了位，强行打开一处梦道，奋力振翅，在整个梦境即将完全陷入黑暗的千钧一发之时，飞入了梦道。
待“ILLUSSION”附着在强化玻璃幕墙上流淌的彩虹状光芒渐渐熄灭时，庄知蝶与秦归日几乎同时元神归位。两人都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上，庄知蝶更是长出了一口气，抬眼便瞥见苏鹮和屠刚准时踏入，他甚至连抬手的气力也没有了。随同待命的医疗机器人立刻滑向他们身边，将他们抬起，放入全身扫描检测仪。诊断结果是两人短时间内消耗太多，需要补充必需元素和静养。尤其是秦归日，血糖已经跌至正常线下了。机器人立即为两人做了静脉穿刺，将事先就准备好的复合营养剂输入他们体内。庄知蝶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秦归日挣扎着扭头望了一眼玻璃幕墙内同样瘫倒在地上的屠灵，她似乎并没有醒来。秦归日的眼皮沉沉地合上了，在最后一丝意识还存留时，她问自己：我们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桃源岛上的天空是纯粹的松石蓝，阳光像温柔的金线一样丝丝缕缕地钻进粉红色的窗帘缝隙，洒在一张稚嫩的女孩脸上，她微微转动了一下头，小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似乎感觉到了阳光的温度，她颤抖着眼皮想要睁开眼，不过，显然睡眠还占据着她的意识，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在避光处张大了眼睛，逐渐清醒过来。她皱了皱眉，有点恍惚，这是哪儿呢？但又不像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一扭头，望见了旁边玫红粉的西方古典式样的大衣柜，正对着她的一扇门上有一个雕饰精美的落地穿衣镜，她从镜子里瞥见自己正躺在一张奶油色大圆床上，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是蔷薇粉色的，连她身上穿的睡裙也是淡粉色。床头洛可可式小柜子上放着一只奶白色暗花圆口花瓶，里面插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粉玫瑰，房间里暗香浮动。这是每个小姑娘都梦想的闺房。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直愣愣地盯着镜中的自己，这是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眼里露出的锋芒令她感到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小女孩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也许是流连在梦乡太久，她的腿不听使唤，只能无奈地拖着身子往床边爬。忽然，她有种奇怪的感觉，猛然掀开被子，直愣愣地瞪着自己的两条腿，一下子呆住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们不再是“美人鱼”的尾巴了？难道自己在梦中，被巫婆施展了巫术，把“尾巴”切开变成腿了？那自己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或者，自己还是在梦中？
正在她迷惘时，一个身材修长纤瘦的女人闯了进来，一边喊着：“怎么回事，太阳都晒屁股了，颖颖还在赖床啊！快起来练舞！一会儿你爸回来看见你偷懒，又要骂你啦！”
“啊——”她张嘴喊道，可声音显得那么陌生。为什么自己那么慌张？女孩却条件反射似地跳起来，毫不费劲地站起身，趿拉着拖鞋，熟门熟路地向盥洗室轻快地奔去……
面对盥洗室的化妆镜，她再一次迷糊了，轻轻抚摸着一头秀发，好奇地从大腿捏到小腿，这感觉无与伦比，新鲜极了！她再次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一个光着脑袋的一模一样的女孩！“你是谁？！”她大喊一声，控制不住地挥拳砸向那张奇异的脸，它破碎了！鲜血顺着她指节滴落，她晕了过去。
“怎么样，姐夫？这个办法比你那个粗糙又恐怖的方案灵得多吧！不管怎么说，她们毕竟是你女儿。”苏鹮得意地说。
“效果究竟怎么样，还有待进一步观察。灵灵是醒过来了，不过，她似乎还处于混乱之中。”屠刚忧心忡忡。
“任何人的灵魂突然被更换了容器，都会混乱一阵子的吧！慢慢适应了就好。对了，你打算如何处理另一个？”
“就让她永远沉睡吧！反正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是个行尸走肉。早知道不必实行颅脑置换术，当初也不用费劲建造海底‘龙宫’了。生命维持系统暂时不撤，要等灵灵完全适应她妹妹的躯体后再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至少，她们不会在肉体上受到创伤，风险也小得多。你知道我姐姐可不喜欢身体被改造。只不过，有时候我觉得，颖颖也蛮可怜的。”苏鹮眼前浮现出那个不知什么原因，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女孩，在晨光中，踮起足尖，伸展双臂，如同一只稚拙的小蜻蜓，刚刚展开翅膀……
“完美必须付出代价。只有完美的人和物，你姐姐才会接受，就算是女儿，也一样。”屠刚喃喃道，仿佛在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