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侠（七）

你们说开个店容易吗？先不说生意上得多操心，光是这担惊受怕就够呛。担什么惊受什么怕？想在大都会开店都得过这一关啊——那真有钱有势的人倒不在乎一两顿饭钱，关键是他们手底下有那个仗势欺人的，他吃好喝好了就是不给你钱，还要找你的事！你说去官府告他？没用！那官府的老爷不知比他的老爷低几个品阶，哪里敢动他，去了也是自讨没趣。我这里最近就来了这么一位，相府里当差的，看样子也会点功夫，顿顿赊账，我都让他吃怕了！不光这，他嘴里还经常不干不净，总说些下三滥的话，天天跟我要陪酒的姑娘——我上哪儿去找姑娘啊，我这酒馆只做吃喝买卖，不干那事。今天不知道是发了饷钱还是怎，一来就从怀里甩出好几贯钱，我定眼一瞧，怀里还鼓着呢，这不就马上乐呵呵地服侍这大爷了吗。

这两天吹起大风来了，正屋偏房都被掀了几块瓦，我得赶紧的找几个好工匠修修。府里这几年确实没怎么整饬过，过了这阵儿得安排一次大修，不然砖瓦掉下来砸着人可不好了。……我这一静下神来，就为小姐担心：她身边有个功夫这么高的人，吃亏还不是早晚的事，没准儿哪天就真被拐跑了！我看她自己还不觉得有事呢，总觉得这个小子是能相信的，鬼迷心窍了！

这是一个契机，随之而来的会是一个不错的计划。

也不知道我们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孽，跟了这么个小姐，整天让人担惊受怕！这天还不亮，就又瞒着老爷和管家跑出去了，还吓唬我们不能告诉别人。我也不想啊！老爷还好点，最多说几句，管家知道了肯定要狠狠地责罚的。我们下人的命就是这么苦啊。

跟这位小姐相处久了，倒也为她折服——她总能从伤病中快速地恢复过来。这种生命力让人由衷佩服，不练功夫真的可惜了。我是不太想出来的，一来肯定会引起紫那边的怀疑，二来不想跟她独处。但是不得已，想想两个丫鬟也是在场的，能做个证见，就谈不上什么诱拐了。再说了，紫一定会派人跟踪保护的，我可以把责任撇得很干净。对，我是不得已的。

哈，好长时间没出来了，不知道西域大娘的胡饼变了味道没有，顺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这头猪！出来之后就一脸丧气，看得我也怪难受的。不过别傻了，我才不会因为你减少我逛大街的乐趣！你愿意自己沉闷就自己沉闷吧，太阳可不会因为你损失一些光亮！啊，那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啊！

今天闲来无事，来小市上转了一转，一路白吃白喝酒足饭饱，没想到在卖胡饼的老太婆那碰见一小妞儿。长得吧，也算不上极品，不过唇红肤白，玲珑有致。大爷我是什么人？嫁了人的小娘子都要好好调戏一番，更别说这难得一见的大姑娘。我二话没说，这双阅人无数的手冲着她的屁股就要捏上去；就在这时我眼角瞥见一道光掠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我身子向后一纵，一下子就躲开了。定睛一看，好家伙，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厮，估计有点功夫，手中长剑直直砍了下来。我心想这要躲晚了手可就废了，一下吓出一身冷汗。等我回过神来，我这气“噌”就上来了：我是谁？啊？大爷我可是洛阳小市一霸，哪个良家人见了我不是躲得远远的，竟然有人这么大胆敢拿剑砍过来？这还像话吗？！我一个饿虎扑食就要把他放倒，也不知道这个小厮是不认识我还是有点愣，话也不说，身子一斜又是一剑砍了过来。奶奶个嘴！就你会功夫！等着吧，看我找人来收拾你！完了再把这小妞儿抢回家好好调教一番。等着吧你！

不知道该不该通报老大，小姐她们可是碰上麻烦人物了。据我所知，这个郑二是洛阳城有名的地痞无赖，手下有不少食客，经常在小市一带寻衅滋事，官府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他们跟朝中官宦多有联系，二来怕激怒了他们遭人报复。不知这个新来的高手晓不晓得这其中要害，不可激怒他啊——不行，还是赶快通知老大为上。

哎哟，这又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也不知道是谁惹上这号人了。你们不知道，我这刚没高兴两天，心说相府那位总算把账还上了，又来了一大票人！这一票更不好惹啊！是那个有名的郑二的食客，心狠手辣啊。这不今天一来，好酒好肉又要了一大桌；我心想完了，我这店开不了几天了。没想到这时候跑来一个人，把他们都叫走了，说是有活儿干。嘿哟，谁没事触这个霉头！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反正这一大桌都没怎么动，我还是收起来接着卖吧！

好啊好啊，又有架可以看了，这次我要亲眼看看他怎么保护我！但这样是不是太张扬了？不会让爹爹很难堪吧？而且这是在洛阳城大街上——还是不要太过分吧。我就跟朱说不要伤人性命，我们找个机会跑掉好了。他好像有点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不过这个流氓找了好多人过来，那些商人小贩都跑开了，我们被团团围住，还能跑掉吗？我有点害怕了，怯怯地望着他的侧脸：云淡风轻。

地痞再多也只是地痞，我经历过比这更凶险的形势。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小姐还是有点分寸的，让我不要在这里伤人性命；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她还身为相府千金，做出事来恐怕不好与朝廷交代，更有可能落为他人的把柄。我低头跟她耳语了几句：我在西面打开一条路，然后就把你推出去，你借着这股力施展身法，一直跑过去，紫派来的人会接应你的。总之不要回头看，别管身后发生什么。她却一脸茫然——原来早把我教的身法忘得一干二净！

老大那边还没消息，郑二纠集的人早把小姐她们围住了，这下可不好办了！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这个高手左手连弹数次，有什么东西激射而出，左手边的几个大汉登时倒地呻吟起来；就在这一瞬间，他右臂发力，重重地将小姐推了出去。小姐竟像纸鸢一般离开地面飞了起来！这时几个反应快的大汉举起刀剑就要砍过来，他身形略一停顿，豹子般窜了出去，一个空翻后落地，身体白鹤般舒展开，几个轻盈的点地，竟然接住了快要摔在地上的小姐！好漂亮的功夫，我都忍不住轻轻地叫了出来。

娘老子！洛阳什么时候来了这号人物？！功夫挺俏！不过大爷我哪能让你跑掉！我看这小妞儿是白板一块，带着她你跑不远。轻功好的兄弟，都给我追上去，抓住了兄弟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轻功的奥妙就在于可以让一个水牛般笨重的人身轻如燕。我是郑二手下的食客，我身轻如燕，轻功不错。不过说到水牛肚子有点饿了。我们寄人篱下，其实大多时候不敢有所要求，主人给一口吃的我们就吃一口，哪里敢挑有没有鱼有没有肉？不过也有那个不长进的，学人弹剑乱唱歌，要这要那——偷偷告诉你们，他被郑二老大处死了，乱刀剁成肉酱，剁得挺细，最后都喂了猪。啊啊，那头猪的肉的确鲜美，异于寻常的猪——这么一说更饿了，赶紧追上前面那小白脸吧，我看他动作变慢了，果然那女人是个大负担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嫌我不学无术想狠狠地摔我一下呢，结果他赶过来把我接住了。这个朱，为什么武功这么高……我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这种可以依靠的感觉。那个女人在他怀里时也会这么想吗？他现在抱着我，应该是轻功发挥不出来，渐渐地有些气喘，我看到后面有几个人追上来了。怎么办呢，朱？

像这样抱着蓝奔逃，想想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想，或许可以永远拥她在怀中，比翼鸟一般快活地飞翔。然而好景难长啊，蓝离开了我……我问小姐，身后有多少人。她说只能看到四个人，远处还有许多人在追。没办法了，不杀人是跑不掉了，把他们引到小巷子里吧，应该不需要很长时间，这样就能彻底甩开后面那些人了。

时机差不多了，我现在去接应一下小姐吧。我看他们折进一条小巷，后面有四个追兵，那高手放下了小姐，挺剑便往回跑。追兵里当头一个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胸前便多了一条凌厉的伤口，倒地不起了。后两个只当他是出其不意，毫无惧色，举起兵刃就砍杀过来。只见他不慌不忙，纵身一跃，在空中旋身挥剑，灵巧地划开了二人的喉咙。这两个跪地不起，痛苦呻吟。最后一个见状腿都吓软了，一动不动，只是满面惊恐。他没有稍稍停留，一剑就刺穿了他的心脏。我就在这时跑了出来，却惊吓到了小姐，以为我也是郑二的手下。这高手着实冷静，竟知道我是相府的暗侍，说不必担心。于是由他背着小姐，我在前头择路而回；因为担心被郑二的人追上，我带着他们在小巷子里绕了几绕才返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