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五十二)骨肉相见

第四章  相处

翻过一座小丘之后, 一座更高更长的山丘展现在他们面前。山脚下到处布满了或大或小的零星石块,但最为明显的是一块足有三五百米长的巨大岩石镶嵌在山顶上,位置稍稍向南伸出,远远望去就像一堵墙。

寺院座落在这块巨石下面,掩映在葱茏的高大乔木丛中。寺院面积不是很大,估计也就是一公顷有余。山门和各殿堂沿着中轴线前后布局,让寺院显得庄重、严谨、幽深且典雅。

看到东林寺就在眼前,当当他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但不知怎的,天边乌云骤起,它们像变戏法般在空中不断地游走,瞬间天色就暗了下来。不一会儿,起风了,路上的尘沙、废弃的塑料袋还有轻绵的草絮都被狂风刮起,并在空中不断地盘旋。天空越来越暗,远处划过一道并不清晰的闪电,并传来了如战鼓般隆隆的雷声。看来老天是要酝酿一场更大的雨。

“要下雨了,快跑!”当当说。于是众人撒开腿,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山门前。山门前蹲坐着一对威风凛凛的灰黑色石狮子,地面铺满了青灰色的长方形砖块,前面是行车道,再往前是一大块开阔的空地,上面长满了绿油油的平坦的地毯草。

山门的门匾上镌刻着“东林寺”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门匾上方的屋顶镶嵌着深绿色的琉璃瓦,屋檐上翘加上瓦头仰起,犹如鸟的飞翼,让寺院显得更加壮观且稍带灵动的韵味。朱红色的大门沉稳厚重,两边墙上用黑色书写着“佛光普照”和“南无阿弥陀佛”等几个魏体大字。

好在,雷声渐渐远去,天空又慢慢放晴。

已是傍晚,没有什么香客。杰杰带着他们欢蹦乱跳地奔向山门。当当顾着门槛,在跨进山门的那一刻一下子撞在了一位中年和尚的身上。他,身穿一件橙黄色的整洁长袍,一串约一公分大小且下带流苏的佛珠挂在胸前。整个人慈眉善目,和颜悦色。被撞的刹那,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将当当扶起,然后关切地问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没事吧?”

当当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说:“没事!”一抬头,她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温婉柔和起来。对方是一位和尚,估计四十出头,五官端正和谐,容颜清奇俊朗。他没有印象中其他和尚那种只顾埋头诵经而无心沾染凡尘般的封闭与木讷,反而多了一种欣然入世且深谙世情后生出的澄澈与明亮来。

当当突然觉得此人好生面熟,好像就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双方曾经惊鸿一瞥然后转身离开。是呀,在哪儿见过呢?当当搜遍了脑海中的每一个角落,但都找不出应有的记忆来。

其实这和尚就是当当的生父。是的,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心灵感应呢?当然,现在他们俩都不知道。

和尚一下子也愣住了。这丫头长得好面善,短发下带着些许男子气,眉宇间透露出一种睿智与从容。她目光坚定,表情沉稳,撞了人之后没有丝毫的慌乱,谨慎中又不失活泼与机敏。这强大的气场令他不得不再一次端详起对方来。是的,在哪儿见过呢?他开足引擎强力搜索,谁呢?难道是她?会是她吗?

此时,杰杰上前合掌行礼:“住持,有礼了!”杰杰常陪父母来此,自然熟悉。

这就是远慧师父?当当睁大了眼睛——这就是我要找的住持,他知晓我的身世!当当突然兴奋起来,如久旱逢甘露般眼光中充满了希望。住持回杰杰的话,说孩子们这么晚前来,相信没累坏也饿坏了。于是转身吩咐小沙弥,说快带孩子们前去寮房安排住宿。

趁安排孩子们住宿的时间,我们来说说东林寺。其实它不仅仅是一座僧侣们安身立命的寺院,在历史上更是一座弱势群体得以保全的庇难所。自明朝建寺开始,此寺就不断地收留并资助过不少因战乱或贫困而无家可归之人,当地人感恩戴德,于是保护此寺不被破坏并让它一直保留下来。

自那以后,当地慢慢就形成了这么一个习俗:那就是本地成年男子一生中必定要在此寺剃度出家一回,过一段清苦的僧侣生活之后再回到红尘中去。正因为如此,东林寺由原先的人身栖息地升华为心灵的庇佑所,寺院主张并传承下来的仁慈、正义、博爱等佛教思想也深深地影响着当地的每一代人。

正因为如此,寺里僧人的社会地位非常高,普遍得到本地人的尊重和敬仰。凡是附近村庄有什么红事白事,都要请他们去做做法事,过一下场。自然僧人跟村民们的关系十分紧密,双方都把彼此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自然,孩子们来到寺院,僧侣也会热情地招待。

言归正传。安顿好孩子们之后,小沙弥带着众人来到天王殿右侧的客堂。

小和尚备好茶水,住持招呼大家坐下。杰杰走上前行合十礼,住持和蔼地和他打招呼,说对方好久没来,问双亲可好。守守和成成也跟在后面行礼,住持也一一回礼。

当当走上前去,双手合十,头稍前倾,道了声:“住持好!”住持也行合十礼。但在他低头向下望的刹那,对方胸前挂着的那块玉牌一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下意识地愣了一下,神情上似乎有些激动,眼皮猛眨几下后,眼眶中竟然有些湿润,他好像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然后呼了一口气,才和缓地问道:“阿弥陀佛!请问你……你……这块玉是从哪儿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自打小我就这样戴着,一直不离身。”当当说。

“哦。”住持若有所思地回答。其实当当哪里知道,这块玉是住持以前送给当年还是女友的前妻的,也就是当当的亲生母亲。试想,这么重要的信物他怎么可能忘记?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住持又问当当的名字。了解后他说:“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地帮父母干农活,而来到这儿呢?”

“我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就出来了。”当当试探着说。

看来,她这次是找我问自己的身世。难道她知道了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住持的心头不禁咯噔一下,稍稍感到不安。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既来之,则安之!他和缓了一下表情,轻念“阿弥陀佛”。

饭头僧过来,说斋饭不够,须再做。住持说,那就让孩子们自己动手吧,这个也是修行。

在饭头僧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香积厨。饭头僧指了指菜架上堆放着的蔬菜,说大家想吃啥就做啥,然后就离开了。

当当看了一下,橱房里食材还算丰富,有块豆腐、土豆、茄子、辣椒和小白菜等,就是没有肉。不过,进入佛门也只能入乡随俗了。当当和大家商议,决定做一个双椒蒸豆腐和一个土豆烧茄子。

当当吩咐守守去刨土豆,又叫成成去切茄子,然后自己走到一边去弄辣椒,杰杰则在一边洗锅和餐具。守守刨好了土豆,再切丝,然后提醒杰杰须用开水淖一下。当当问为何要这样,守守说这样可以将表面的淀粉冲掉,做出来的土豆口感更佳。他还指点成成,说切好的茄子要放在冷水或低浓度的盐水中泡一下,做出来的茄子才会更鲜艳、更省油。当当感慨,想不到做两道普普通通的菜,里面居然还有那么多的学问,看来自己在生活中锻炼得远远不够。

想想,平时看妈妈做菜也不肯花一点心思去学习,这怎么能学到知识呢?也不肯花一点时间去帮忙,这又哪能体会得到母亲的艰辛呢?

当当把辣椒切开,将里面的籽摘掉,一时,接触到辣椒汁的手指开始发热发红,并传来了一阵阵灼痛感。辣得难受!当当转过头去,却意外地发现住持站在她的身后。

“怎么啦?”

“辣到了!”当当回答。

“想与它相处就要学会化解它,得避其锋芒。”住持意味深长地说。

“师父,怎么说?”

“你将手放到白醋里洗一洗看看?”

当当连忙把手放进白醋里,果然灼痛感马上减轻。住持说:“和人打交道也一样,如果对方情绪激烈状态不对,我们就要学会以柔克刚去化解它,而非针尖对麦芒。”

“哦。”当当若有所思。

住持的这句话在当当的耳边反复回响。是啊,对严苛,我总是跟他针锋相对,这又怎么能沟通得好呢?两个人都那么意气用事,根本就无法谈出个结果来。若是做好自己的情绪管理,或许事情真的不会变得那么糟!看来,放任自己的情绪这种做法对于事情的解决是没有任何帮助的!

“哎呀!”切辣椒的当当一下子尖叫起来。她丢下菜刀,右手捏着左手的食指——切到手了!“怎么啦?”住持上前抓住她的手,那神情比切到他的手还要紧张。他拿来纸巾轻轻地擦去血迹,然后缓缓地向着伤口吹气,之后喃喃自语:“不要紧,不要紧……好在伤口不深……伤口不深。”

此刻的当当没有一点对陌生男人的恐惧,她任凭住持帮自己止血,并为自己贴上创可贴。当当侧着脸,看着对方那专注的神情,她仿佛看到一个父亲在用心地照顾自己的孩子,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暖暖的感觉,就像沐浴着冬日的阳光。她的心一下子放飞了:如果我有这样的父亲,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

包扎好,住持让当当在一旁歇息。众人同心协力,不一会儿就将双椒蒸豆腐和土豆烧茄子做了出来。吃完饭后,大家又分工去洗餐具。

住持带着当当往外走,问道:“看到你这块玉,我想起一个人,请问令尊是……”

“严苛。”当当说,“听说十三年前他也在此寺出家。师父,你可否记得他?“

真的是他!此刻,住持的思绪瞬间飞回到那遥远的过去——是的,这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他曾经是我的金兰兄弟!这是他的养女,也是我的生女!住持的心再次激动起来,他的手稍稍有点颤抖。

“怎么啦?”当当问。

“没……没什么!”住持说。

“你这次来,所为何事?”住持又问。

“我是想问问我的身世,听说……听说你知道。”当当说。

“我知道?谁……谁说的?”远慧和尚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表面上他若无其事,其实那一刻他的心已无法静止,就像狂风掠过的水面,掀起的浪花一时半刻是不可能平静下来的。“我要不要跟她说呢?如果要说,我应该怎么说才好?”他的心里有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哎,安静下来权衡一下利弊再说!

他低头看了看当当,然后平静地说,回去早点歇息吧,此事明天再说。当当点了点头,回了个礼,道了声“阿弥陀佛”,也跟着众人回寮房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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