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闲笔】等待一座城在春天的痊愈

等待一座城在春天的痊愈

我有两次不敢说自己是湖北人。

确切地说，第一次，是不敢承认自己是湖北汉川人。大学开学，寝室的同学热火朝天进行卧谈会，不知是谁？聊起了各地民风。同学们七嘴八舌，聊来聊去，后来不知怎么就讲起了我的家乡——湖北汉川，一位同学说：“汉川人最狡诈了，有这么一句话，就是形容汉川人的：奸黄陂，狡孝感，又奸又狡是汉川。”听到这句话，我心中一紧，本来想自我介绍一下，自己就是汉川人，本想为自己的故乡正名一下，也为自己正名一下，可是还是后怕贴上了“又奸又狡”的标签，索性，没有吱声。

后来，有人问我是哪里人，我不敢说自己是湖北汉川人，而是统一而坚定地回答：我是孝感人。这句话实际上没错，汉川市是一个县级市，隶属孝感管辖。说自己是孝感人，我只是想借用“孝感”的好名声，洗刷一下地域的自卑感——毕竟，孝感，这个以“孝”感天的城市，大伙儿还是略知一二的，流传过董永和七仙女的动人故事。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借用“孝感”规避自己的真实籍贯，规避本不应该让我承受的地域自卑感。

后来，在书上，知道了“奸黄陂，狡孝感，又奸又狡是汉川”的来历：

原来，这句话是从古时戴斗笠误传而来的，黄陂人戴的斗笠是尖的，孝感人戴的斗笠是绞的，而汉川人戴的斗笠是既尖又绞的，不知怎么流传下来，就变成了形容人的了。

弄清楚了汉川“又奸又狡”的来由，我开始大大方方地开始承认了自己的籍贯。的确，这又“尖”又“绞”，不正是说汉川人的聪明么？与其说是我有些沾沾自喜汉川人的聪明，还不如说，在那一刻，我兀然明白了：人的血统和地域，它与生俱来，是不能更改的。同一个地域，同一个人群，会出英雄，也会出痞子与草莽。

第二次不敢承认自己是湖北人，是2020年的春节。好不容易从地域的自卑中走出来，却发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我又成为了地域出生的受害者。这场从2019年年末开始于武汉的肺炎疫情，始料不及地席转全国，甚至全球。武汉成了疫情的重灾区同时，它也成为了不少地域、不少认识浅薄的人的众矢之的。在疫情扩展之前，许多武汉人按原有的计划参加旅游、外出与亲人团员，2019年1月26日，在非常情况下，武汉封城，这一群外出人成了流浪汉，也成为了众矢之的。同学群中，发了一段视频：在陕西出差的一位武汉人，原定计划在1月25日返回武汉，可是1月26日武汉封城，无奈之下，只好停留在陕西，准备租住在酒店渡过春节。可是，在酒店前台登记身份证时，却被告知酒店不接受武汉人居住。这位武汉人告知酒店前台，自己半年来一直在陕西，也没有回过武汉，不存在感染病毒，酒店可以量体温排出嫌疑，可是酒店人员还是态度坚决，不接受居住请求。这位武汉人无可奈何，说了这么一句话：武汉以封闭一座城市的牺牲来拯救中国，为什么一个酒店却不能拯救一位没有病情在外流浪的武汉人。这无奈的话语，令人心酸，也令人深思。

我是居住在广州的湖北人，实际上，这个春节，也没有回过湖北，可是，也同样遭遇着疫情之下身份的麻烦。家里的桌子腿的螺丝松了，家里没有适合型号的螺丝批。想到了物业可以借工具，于是，戴着口罩，下楼，迈进了物业管理处。起始，物业的人还笑容满面的。问候了新年好，并且打开柜门，亲手将工具箱拿出来，递给了我。我接了下来。接着，是登记的流程，借工具箱，自然需要登记。当物业管理人员翻开登记簿时，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是湖北的？”我有些尴尬。“是湖北的？你怎么知道？”我有些疑惑。“你看，身份证都是42开头的。”我想有必要解释下，以免发生恐慌。“不过，我长期生活在广州，这半年，没有去武汉，也没有发烧、流鼻涕的现象呢！”物业管理的人员盯着我，将信将疑。“这样啊！不过，你要注意，武汉的亲朋好友不能到小区来！”物业管理人员叮嘱我。“您放心，武汉封城了，我武汉的亲戚出不来，自然也不会到我这里来了！”我继续解释着……

物业管理人员离我一米五远，盯着我瞧了瞧，然后挥了挥手，让我走了。

我能理解这位物业管理。特殊环境下滋生出的与生俱来的警惕，是防范危险的最好心理准备，也是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最好方法。人和动物，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多大的区别。非常时期，保持这种警惕，也是防控疫情扩大的有效方法。只是，作为人，这个地球上最智慧、能思考的物种来说，还可以将事情处理得更周全一些、更人性一些。因为，我们共同防范、应对的敌人，并非是人，是病毒。病毒无情，而人应有情。我只是想，这位物业管理人员，能够在戴着口罩，离我一米五的距离，能带着温情对我说：“多注意一下……你需要帮助，尽量给我们说……我们的物业在你身边……”可能，疫情之下，这些春风拂面的话语，会让人感到更温暖、更慰贴。非常之下，有“硬核”，还兼顾“柔情”，这世间，才会变得更加和谐、美好。

风起于青萍之末，疫情起源、扩展、散发，武汉难咎其责，但是，它也是一座深受其害的城市。与其责难，不如同舟共济，齐心协力，我们才能帮助它，拯救它。拯救它，其实，这也是拯救我们自己；关心它，也是在关心我们自己。因为，没有谁是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踞，每一个人都想一块小小的泥土，最终，这一块块小小的泥土，连接成了整个的陆地。因为，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会无辜。因为，发生在一个无辜人身上的苦难，也有可能发生在所有人身上。

还好，一场尴尬的物业之行后，没有我预料的尴尬的事发生了。我没有遭遇家门口贴标签的处境。但我自觉地戴起了口罩，不去人多的地方，自觉地宅在家中……我觉得自己是湖北人，应该尽力不为别人添麻烦。我的大部分的亲朋，都生活在武汉，他们有的是公务员，有的是医护人员，有的是个体经营者，有的是企业职工，但是，他们在这一场疫情到来之时，或恪职尽守，或战斗在医院抗疫的第一线，或者自行隔离，不为别人添麻烦……恪守自己本分的湖北人，正以封城的断腕之举，在自己的城里，战斗、努力，挽救自己，也拯救别人。

武汉九省通衢，自古就有着“江城”的美誉。一代伟人毛泽东，在畅游长江之后，写下了流传的名句，赞誉这座城市：

才饮长沙水， 又食武昌鱼。 万里长江横渡， 极目楚天舒。 不管风吹浪打， 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风樯动， 龟蛇静， 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 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璧， 截断巫山云雨， 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 当惊世界殊 。

这就是湖北，也是武汉。黄鹤楼千古悠悠，户部巷人间烟火，龟山蛇山静穆深远，归元寺青灯黄卷……这是一座具有历史感的城市，一座敢于人先的城市，一座市民化的城市，一座值得人念想的烟火味十足的城市。它世故而坚韧，急躁而又温情，谨慎而又豪爽，好面子而又守诺言，坐在交通四通八达的中央，吞吐着神州客来客往。

三月未远。春天已近。珞珈山的樱花，值得每一个人去期待。那一眼的灿烂、繁华，定会点燃每一个人眼中的温暖。是的，冬天必将过去，疫情也必将过去，而春天必将到来。我们需要耐心、细致、和温情，等待一座城，在繁花灿烂的春天里的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