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小段

    张显宗看见岳绮罗的时候，仿佛是从数九寒天跌进了阳春三月，然后在他贫瘠单薄的心头，开出了颤颤悠悠的花骨朵儿。

      都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张显宗眼里的岳绮罗，两捧握不住的长发，乌黑而柔顺地散落了半身，像是丝绸织就的袍子，将他粉粉嫩嫩的小姑娘裹在里面，只露出个苹果似的脸蛋儿。本就巴掌大的脸上，一双黑而亮的双瞳像深不见底的井口，把他的魂魄牢牢困住锁死，永世囚禁。

      不过张总司令是心甘情愿的，他愿意做岳绮罗的俘虏，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如今时局动荡战乱不休，然而在这偏隅之地，却总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秋雨缠绵悱恻地下了几日，藏匿许久的阳光才拨开阴云重见天日，将鎏金似的光芒洒满枯叶败黄的大地。张显宗站在他名义上的九姨太太的房门前，心情愉悦而忐忑。

      外面都在传闻来了个吃人的妖女，啖肉吮骨，人人谈起而色变，闹得满城人心惶惶。张显宗作为文县的总司令，总是有些耳闻。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但是也怕吃人的妖怪。于是试探性地抬手去敲房门，门被打开的嘎吱声让他忍不住拔腿逃跑，可是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时，张司令又无可救药地陷入了爱情中。岳绮罗的眼睛依旧漆黑如墨，他觉得里面星光闪烁。她微微张着花瓣似的小嘴，透着少女的淡粉色；脚上还蹬了双毛绒绒的长耳兔拖鞋，怎么也让人联想不到满嘴獠牙的吃人妖怪。

      文县是北方小城，气温也像打仗似的节节败退。虽是雨过天晴秋阳高照，红花绿叶是一去不复返了，只有几个挂在枝桠顶上的柿子，犹在倔强的抗衡。张显宗也想学都市时髦的年轻人去约会，又怕岳绮罗会不屑地拒绝。傻大个似的站在小妖女面前艰难地呼吸着，背在身后的手指攥得发白，他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又像个要送进龙潭虎穴的祭品。他实在是又爱又怕——

        然而岳绮罗只是轻描淡写地翘起唇角答应了他，像是给凡夫俗子的馈赠。张显宗握着她温热而柔软的手掌，心脏里的血液汩汩流淌，他想要将她捧在手里，想要将她供奉起来，每天抓细皮嫩肉的女人给小魔女吃。

        脚底下还有些湿润的泥土盖着层厚厚的落叶，张司令没让属下跟着，他自个儿牵着缰绳，慢悠悠地载着他的小姑娘走在深秋的山路上。这儿偏僻，并无甚么可玩的。他半生都在勾心斗角追名逐利，想要爬得更高坐得更稳，在权势堆里左拥右抱，末了一脚踩空，掉进岳绮罗的陷阱。张显宗微微抬了抬帽檐，好让目光更顺利地寻到在马背上坐着的少女，他知道，他可能到死，都爬不出这个陷阱。

        岳绮罗低眸缓缓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声音细细得好像冬天垂挂在屋檐下的冰棱：“张显宗，我不爱你。”

        张显宗愣了愣，攥紧缰绳去缓释那股深入心底的寒意，他抬起头去回她，光明正大地看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他听见自己轻松的声音：“我知道啊。”

        然后又是一路缄默，慢慢地走向深冬。张显宗想，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恩赐，也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