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不夜行

1.

林桦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买了两张票,是杨丽萍的《云南映像》两张连坐。杨丽萍来的时候正值新年,林桦也即将从上海回来,她说她要穿上她在上海的古镇里买的一件云锦外衣去看杨丽的舞,算是给当天的观众“锦上添花”。

为了不给她把那件锦衣有夜行的遗憾,她嘱咐我将晚餐订在湖边的“在水一方”,她要带亲戚过来。

八点准时出现的那一刻,林桦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身后跟着一对衣着朴实的中年夫妻,林桦指着那个男人说:我哥。拉过女人:我嫂子。揽过女孩:我侄女。

他们掩饰着内心的惶恐对我点点头,小女孩的神情也是怯生生的,迟疑不决自己该不该坐下。

饭桌上,林桦一直不停的给哥嫂布菜,时不时的也问了女孩不少的话:上几年级,成绩好不好等等。女孩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也不像刚刚话这么少了,她说:姑,这里很好看。林桦一听就笑了,对她说:你要努力学习,将来可以考到这里的大学,姑在家等你。

那端饭吃了很久,饭后林桦送他们一家回了招待所,风很大,天气冷飕飕的,她把自己的那件昂贵的云锦外衣披在女孩身上,离别的时候也佯装忘记了,并没有要回来。

那天,她没有去看成杨丽萍的舞,只是换家酒吧和我聊天,三杯过后,她才红着眼对我说:那人不是我哥,是我中学的老师,是他。

2.

林桦混着酒意诉说了这个许久以前的故事。

那个时候林桦是高中一年级学生,他是刚刚从外校调到重点中学的老师。林桦很喜欢蓝色,而他站在讲台上的第一天就穿了一件天蓝色上衣,晴空万里的颜色,白皙,清瘦,文弱,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讲课的样子很诗意。

林桦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间就爱上他,他也爱这个聪慧灵气的女学生——这当然不被允许。于是林桦被送到了城里的亲戚家读书,他则去了更为偏僻的乡村,生活困苦艰难。

刚开始的时候,林桦给他写信,托同学辗转交给他,但是他一封信也没有回过。知道林桦高三那年听说他结婚,痛哭一场后发奋读书,大学第一年就听说他有了女儿,生活愈加贫困。

去年他因工作终于调回小县城,他的妻女说想去大城市看看,他就想起了她所在的城市,拿着辗转得来的号码,在新年临近的时候携妻女来到这里,但是又不打算找她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城里的一家地下室的招待所住了三天,逛了公园,商店,还看了一场电影,他环顾周围的世界,他想那是她的世界,离他很遥远,但是很好。于是心安,他想他该回家了。

3.

原来以为两个人就只能这样了,此生不复相见。可是他从电影院出来,走在街上看着有她的城市,看见路边的电话亭就,突然想给她打个电话。

林桦下楼时接到电话,声音很陌生,当他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她的脑子像被当头一击,那些尘封的往事一股脑的涌了出来。她以为这么多年没有想到过他,是已经完全忘记了,但是回忆却带她翻越青葱的群山,他的脸渐渐的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他只是怯意,喃喃的说只是给她打电话问候一声。可她没有让他挂断电话,自己驱车在那条街上一个电话亭一个电话亭的找,终于在街头的拐角处看到他。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倏地坠下泪来——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在昏黄的街灯下站着,双手抱臂抵御刺骨的寒冷,他的脸在灯光下是深褐色,上面是沟壑纵横,头发也变得花白,他还不到40岁。她在车上泪水滔滔。

4.

他是谦卑和不安的,连连说着本不想打扰她,只想听听她的声音。她却坚持说,你是我的老师,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她在席间看着当年的情人和他的妻,他们小声的交谈,局促不安,带着谦卑的笑。只有小女孩没有了先前的拘束,一声声叫她“姑”,把她叫的酸楚。

我说你可以送孩子别的,那件云锦外衣对她来说实际意义并不大。林桦说,我只想留一点什么给他那贫穷的孩子,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种一点美好的希望在她心里,这样才算锦衣不夜行。

当然,我是明白的,最美的年纪义无反顾的爱上那么一个人的勇气,还有与岁月并肩的两条线过了交点之后也终将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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