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注】此诗乃天宝中在京师作。【唐注】时蔡侯饯别巢父,公在筵上赋此。唐书:孔巢父,字弱翁,冀州人,早勤文史,少与韩准、李白、裴政、张叔明、陶沔隐居徂徕山,时号竹溪六逸。【朱注】江东乃浙江以东。晋书:谢安被召,历年不至,遂栖迟东土。王羲之既去官,遍游东中诸郡。皆谓会稽也。又云:考史,巢父以辞永王璘辟署知名,广德中始授右卫兵曹参军。意巢父在天宝间尝游长安,辞官归隐,史不及载耳。旧注云:巢父察永王必败,谢病而归,公作此送之。大谬。
(一)
巢父掉头不肯住[一],东将入海随烟雾[二]。
诗卷长留天地间[三],钓竿欲拂珊瑚树[四]。
九曲奔流笔记:
第一部分是按照起承转合写的。起句突兀,承句说明原因,转句赞巢父的文学才能,结句收在“东将入海”。结句是对东将入海的细致勾勒,形象。
原书释义:
此叙巢父往江东。孔之东游,志在遁世引年,故篇中多言神仙事。
[一]庄子:鸿蒙拊髀雀跃掉头曰:“吾弗知。”陶潜诗:“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
[二]史记·秦始皇纪:“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药。”江淹诗:“乘鸾向烟雾。”
[三]本集注巢父有徂徕集行于世。古诗:“人生天地间。”
[四]东游近海,故引珊瑚树。魏文帝诗:“遥望大海涯,钓竿何珊珊。”述异记:郁林郡有珊瑚市,海客市珊瑚处也。珊瑚碧色,生海底,一树数枝,枝间无叶,大者高五六尺。西京杂记:积草池中有珊瑚树,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上有四百六十二条,是南越王赵佗所献,号为烽火树,至夜光景常欲然。赵曰:珊瑚树生海底石上,故以拂言之也。
(二)
深山大泽龙蛇远[一],春寒野阴风景暮[二]。
蓬莱织女回云车[三],指点虚无是征路[四]。
九曲奔流笔记:
第二部分是饯别宴上的所见所感。东入海,即远离深山大泽。春寒景暮,即是眼前之景,也是归隐处之景。三四句想象,归隐之时承蒙仙人指路。
原书释义:
此写东游景事。龙蛇山泽,况其归隐之迹。春寒野阴,纪其别去之时。蓬莱征路,言当有同志契合也。
[一]左传:“深山大泽,实生龙蛇。”
[二]汉·成帝纪:阳朔元年二月,春寒。颜延之诗:“庭昏见野阴。”宋武帝诗:“粤值风景和。”
[三]蓬莱在东海之中,织女为吴越分野,故用之。别本作仙人玉女,稍泛。汉书·郊祀志:蓬莱、方丈、瀛洲为三神山。织女,见二卷赠张诗注。司马相如大人赋:“排阊阖而入帝宫,载玉女而与之俱归。”后汉桓君山仙赋:“乘凌虚无,洞达幽明,诸物皆见,玉女在傍。”傅玄诗:“云为车兮风为马。”陶隐居真诰:“朱关内真,以云车虚辕相适。”
[四]抱朴子:“莫不指点之。”史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大人赋:“乘虚无而上假。”陈子昂诗:“离亭暗风雨,征路入云烟。”
(三)
自是君身有仙骨[一],世人那得知其故[二]。
惜君只欲苦死留[三],富贵何如草头露[四]。
九曲奔流笔记:
第三部分又回到巢父上,身有仙骨,不图富贵,照应第一部分四句。
原书释义:
此称其隐志已决。爱惜而苦留,此世人不知巢父者。富贵如草露,此巢父独有仙骨也。
[一]葛洪神仙传·刘根传:神人曰:“汝有仙骨,故得见吾耳。”又:严青居贫,忽有人以一卷素书与青,曰:“汝有仙骨,应得长生。”
[二]鲍照诗:“旁人那得知。”诗:“憯不知其故。”
[三]苦死留,虽用方言,然亦有所本。庄子:“苦死者。”世说:羊孚食毕便退,遂苦相留。
[四]李峤诗:“富贵荣华能几时。”述征记:八月一日作五明囊,盛草头露,洗眼,眼明。商君传:“君之危若朝露。”
(四)
蔡侯静者意有余[一],清夜置酒临前除[二]。
罢琴惆怅月照席[三],几岁寄我空中书[四]。
南寻禹穴见李白[五],道甫问讯今何如[六]。
九曲奔流笔记:
第四部分叙宾主之事,扣送孔呈李之题。南寻禹穴,代字,归隐江东之意。因李白在吴越游玩,所以托巢父问候李白。尾二句回应首句“东入海”。
原书释义:
结出送孔呈李之意。置酒者蔡也,惆怅者公也,寄书道讯者孔也,宾主一齐收拾矣。此章前三段,各四句。末段,六句收。
[一]梦弼谓:蔡侯为人恬静而意气有余。今按:谢灵运诗:“还得静者便。”公三用之。如贻阮隐居诗云“贫知静者性。”寄张彪诗云“静者心多妙。”师氏以静为蔡侯名,误矣。
[二]魏文帝诗:“清夜延宾客。”陆机诗:“置酒高堂。”前除,庭前阶除也。王勃诗:“倾影赴前除。”
[三]沈佺期诗:“罢琴明月夜。”楚辞:“惆怅兮而私自怜。”注:“惆怅,悲哀也。”
[四]陶弘景左仙公萧公碑:有人漂海,随风眇漭无垠,忽值神岛,见人授书一函,题曰:“寄葛公。”令归吴达之,上云神仙事。钱笺西溪丛语:空中书,用史宗事,乃蓬莱仙人也。洪庆善云“雁足书”,非是。朱注梁高僧传:蓬莱道人,寄书小儿至广陵白兔埭,令其捉杖飘然而往,足下时闻波涛。或云:有商人海行,见一沙门求寄书史宗。同侣欲看书,书著船不脱,及至白兔埭,书飞起就宗,宗接而将去。宗后憩上虞龙山寺,会稽谢邵、魏迈之等皆师焉。列子:“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南史:褚翔少有孝行,闻空中弹指。
[五]史记·自序:“上会稽,探禹穴。”周珽注:禹穴有两处,蜀之石泉,禹生之地,古碑刻有太白书“禹穴”二字。今绍兴会稽亦有禹穴,乃窆所也。天宝初白居会稽,故云。南寻句,一作“若逢李白骑鲸鱼”。按:骑鲸鱼,出羽猎赋。欲传太白醉骑鲸鱼,溺死浔阳,皆缘此句而附会之耳。
[六]古诗:“幸可广问讯。”
王洙曰:一本云:“巢父掉头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书卷长携天地间,钓竿欲拂三珠树。我拟把袂苦留君,富贵何如草头露。深山大泽龙蛇远,花繁草青春日暮。仙人玉女回云车,指点虚无引归路。若逢李白骑鲸鱼,道甫问讯今何如。”按:别本止十二句,语虽简净,然少宕逸风神,还依诸家本为正。
刘勰曰:七言成章,必优柔和平。长短措词,贵抑扬顿挫。
范穋曰:七言古诗,要铺叙,要开合,要风度,要迢递、险怪、雄峻、铿锵,忌庸俗软腐,须是波澜开合,如江海之波,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又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为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奇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备此法者,唯李、杜也。开合灿然,音韵铿然,法度森然,学问充然,义论超然。又曰:七言长古,篇法有八:曰分段、过段、突兀、字贯、赞叹、再起、归题、送尾。分段如五言,过段亦如之。稍有异者,突兀万仞,则不用过句,陡顿便说他事。杜诗大多如此,岑参专尚此法,为一家数。字贯,前后重三叠四,用两三字贯串,极精神好诵,岑参所长。赞叹如五言。再起且如一篇三段,说了前事,再提起从头说去,谓反覆有情,如魏将军歌、松子障歌是也。归题,乃本末一二句,缴上起句,又谓之顾首,如蜀道难、古别离、洗兵马行是也。送尾,则生一段余意结末,或反用,或比喻用,如坠马歌曰“君不见嵇康养生被杀戮”,又曰“如何不饮令人哀”。长篇有此,便不迫促,甚有从容意思。
王世贞曰:歌行有三难,起调一也,转节二也,收结三也。惟收为尤难。如作平调,舒徐绵丽者,结须为雅词,勿使不足。奔腾汹涌,驱突而来者,须一截便住,勿留有余。中作奇语,峻夺人魄者,须令上下脉相顾,一起一伏,一顿一挫,有力无迹,方成篇法。又曰:李杜歌行之妙,冠于盛唐。咏之使人飘扬欲仙者,太白也。使人慷慨激烈,歔欷欲绝者,子美也。
谢榛曰:七言长古之法,如波涛初作,一层紧一层,拙句不失大体,巧句不害正气,铺叙意不可尽,力不可竭,贵有变化之妙。
胡应麟曰:五言古至两汉,无论中才,即大匠国工,履冰袖手。七言古,苟天才雄赡,而刻意前规,则纵横排荡,滔滔莽莽,千言不穷,点笔立就,无不可者。然五古才力不足,可勉而能。七古非才力有余,断不至此也。又曰:七言长歌,非博大雄浑,横逸浩瀚之才,鲜克办此。盖歌行不难于师匠,而难于赋授;不难于挥洒,而难于蕴藉;不难于气概,而难于神情;不难于音节,而难于步骤;不难于胸腹,而难于首尾。学者须寻其本色,即千言钜什,亦不使有一字离去,乃为善耳。又曰:七言歌行,垂拱四子,词极藻艳,然未脱梁陈也。张、李、沈、宋,稍汰浮华,渐趋平实,唐体肇矣,然而未畅也。高、岑、王、李,音节鲜明,情致委折,浓织修短,得衷合度,畅矣,然而未大也。太白、少陵,大而化矣,能事毕矣。降而钱、刘,神情未远,气骨顿衰。元相白傅,起而振之,敷演有余,步骤不足。昌黎而下,门户竞开,卢仝之拙朴,马异之庸猥,李贺之幽奇,刘叉之狂谲,虽浅深高下,材局悬殊,要皆曲径旁蹊,无取大雅。张籍、王建,稍为真淡,体益卑卑。庭筠之流,更事绮绘,渐入诗余,古意尽矣。又曰:初唐七言古,以才藻胜,盛唐以风神胜,李、杜以气概胜,而才藻风神称之,加以变化灵异,遂为大家。又曰:李、杜歌行,虽沉郁逸宕不同,然皆才大气雄,非子建、渊明判不相入者比。又曰:古诗窘于格调,近体束于声律,唯歌行大小短长,错综阖辟,素无定体,故极能发人才思。李、杜之才,不尽于古诗,而尽于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