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忘却的记忆

收到明信片时,正值立冬。西伯利亚的风还未踏近,南方的天色还留有余温。这突如其来的问候似乎宣扬着与这季节格格不入的高贵与祥和。

我欣喜地打量着这张明信片,它的背面是我喜爱的画家梵高的作品《向日葵》。正面则充满了紫罗兰的印记,底色也不经意地染成了暗紫色,上面还画着一位正在放风筝的少年。余下的便是洒洒几行文字,还有藏在右角底的落款——阿睿。

阿睿已有十年没联系过我了,他的字迹依如当初稚嫩的脸,洁白而雕琢。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我许久都未曾听到的呼唤。

舅母病重的那段时间,阿睿一直住在我家里。向来孤单的我也有了玩伴,我们玩得最多的不是卡通玩具,而是象棋。他从小便精灵鬼马,在杂耍谋略方面更胜我一筹。他教会了我象棋,于是我成为了长败将军。那时,只要阿睿开心,怎么玩都无所谓。任性和自我是他性格里挥之不去的烙印,我和他偶尔因为些口角而大打出手,他的一些自私的表现也让我看不过眼,我总觉得他性格里一向是缺失某种东西的,他对温暖的关心没有体会;对于爱,就更不用说拥有了。他闲下来时总吵着要回家,被拒时会嘟起倔气的嘴说:“哼!等我妈回来了,我就可以回去了。”有一回,我忍不住地挖苦他:“你妈是不会来接你的了。”说罢,我母亲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

可他终究是等到了他母亲。

舅母闭上双眼时,阿睿已被送出病房。那年他才满十岁,哭声响遍了医院的走廊。我不知道舅母跟他说了些什么,也许是一连串虚弱的叮咛,也许只是一句安慰的玩笑。可小孩子什么都相信——瞪大了眼看大人们苦瓜似的微笑,相信他们乐观的描述。而当他哭红着双眼被送出来时,我们却什么也不相信了。他挣脱我母亲的双手,用力地敲打着房门。他哭得撕心裂肺,像只发了疯的小狗。我趴在窗台,透过窗帘敞开的一丝缝隙,看到了病床边那一簇若隐若现的紫色。我认得,那是阿睿精心挑选的紫罗兰。

他是真心喜欢紫罗兰的,以至于刚踏进花店就一眼看上了。他告诉我,他母亲有件衣服就是这种颜色,“我想她会喜欢的。”一旁的二伯母满嘴地夸他懂事。的确,他的这一句话让我对他的性格又有了重新的认识。

下葬的那天下午,风很大。阿睿上香回来后便嚷着要去放风筝,他拿来一大叠旧报纸和几根细竹签,说要自己动手做,于是俩人捣鼓半天后弄出了个像样的成品。末了,阿睿拿起彩笔在上面画了一朵花,并涂上紫色,照他的说法:这便是紫罗兰了。

河边的沙滩上。我早已停下脚步,无聊地玩弄着泥巴,阿睿仍在不停地奔跑,风筝却依然没有上升的迹象。我清楚地看到,他淋漓的汗水浸透了衣裳,甚至清晰地听到,他嚷嚷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脏话。当晚霞溢出通红的血色辉映天际时,他揉烂风筝,连同上边的紫罗兰,一齐丢进了河里。

此后,阿睿被接回了家里,我上了中学。相隔两地,逢年过节时才见得上几面。母亲说他变懒了,沉迷上了网络,变得更加叛逆了。虽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城里最优秀的中学,却无心向学。后来,他因聚众斗殴被赶出了高中,投奔了职校。两年前,大舅升迁,巨大的工作量使他面容憔悴,我利用假期到他家帮忙整理,闲暇时便会聊到阿睿。听大舅说,阿睿辞去了南宁的工作,出发去了广东;他情况好转,不再叛逆,只是声音变粗哑了。每次离开时,我都会不经意地朝书房里看去,书房的布局与以前没多大变化,只是左手边的墙上多了两只纸风筝,上面都画了一朵更为精湛的紫罗兰。

我曾梦到过与阿睿一样流泪的紫罗兰,它安静地躺在哭泣的人群背后。梦里,阿睿推开了房门;风筝也飞上了天空;晚霞不再滴血;世事也未曾改变。我终究是体会了他的感受:紫罗兰的紫象征了永恒的爱,对阿睿而言,舅母永远是那么的美丽。而那天下午,风没能把他的赞美与牵挂送上天国,这成了他那小小的心里唯一的遗憾,这么多年来,他似乎从没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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