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祖国把改革开放送给小明

当祖国把改革开放送给小明

蔡 诚

谨以此文献给小明

当他落户深圳，并脚踏实地梦想时

他的情感，温暖并填满了我的心

     ——题记

小明的家族往上数，从有历史记载的明万历年间开始，虽然历经河南、安徽、福建、湖南迁移，却始终一代代过着贫农的生活。如果不是很久以前，1986年的那个夏天，消瘦的小明背着一个破布袋子朝村外的小道走去，他的家族或许至今还一直了无生气地生活在这个位于湖南道县一个无名山谷里叫做胡村的小村——当时，黎明的晨曦与炊烟中，他孤独的身影渐渐在一些早起的乡亲们视线中离开的时候，始终没有人上前搭讪、安慰、祝福，他哮喘病时常发作的父亲甚至床也没起在床上还喋喋不休地痛骂着这个不孝的儿子——而今天，这个只有十来户的小村，当年那些难于遮风挡雨的破败老屋已焕然一新，变成规划整齐的一排亮丽的三层小楼，村人们都洗脚上田进了小明在深圳或者县城的工厂，我也是受益者之一，高中毕业后，我坐在深圳宝安冠军电子厂的写字楼里整天浮想联翩，成为让人羡慕的人只需要一个人，我想，作为胡村的一员，我的未来或许只要追随万人瞩目的小明，他是我们的家族里最动人最抒情也最出人意料的一个人，对我来说，他是我巨大幸福感的来源……

自从小明知道我有写作的爱好后，建议由我来写一本关于他的书。我的故事啊，前半生通过乡亲通过实地观察你会很容易掌握的，现在的故事，一些你也身在其中有所体会……我乐于做这件事，去年秋天，我因此回到了故乡。我心中的小明或许和你有不一样的地方，在县城冠军电子厂看门的堂叔说，1985年，我娶妻结婚的那个阴云密布的冬日，闹洞房的人都已散去，很晚了，我正想和妻子做那个事，但突然看到我家破窗口有人脸闪过，有人偷窥，我想，但我没有喊出来，而是注意地瞧着，原来是小明，我不禁骂了他，“不过，他没记仇……不是他，在家门口，我现在上哪找2000元一月的工作啊！

”对这事，胡婶哈哈一笑，瞎编的吧，这有什么好看的，如果真的有，现在提那档子事儿也没意思，谁没犯个什么小错误的事儿呢？接着，她说起了小明的另一件她记忆深刻的事儿。胡婶田地多，有一年，偏偏她男人生病了卧床不起，“哪忙得过来啊，稻谷一些都烂在水田里了……多亏了小明，他主动帮我担了十多担谷子回家，小明啊，他力气并不大，走路颤颤悠悠的，但人好，好人有好报！”

这听来的故事，一些后来我没有讲给小明听，一些小事我想许多年过去了最好让它埋葬——但小明不同意我的说法，细节决定成败，他说，当他回顾艰难的前半生，他总觉得没有过去那荒芜的小径就没有他今天的阳光大道。那我说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在晚上的一家咖啡馆的一角，我于是说了另一则我父亲提到的他的轶事。有一年，你还没有成功的那年春节，你灰头土脸地回家了，但你童心未泯，常常挤在人群里看我父亲杀猪，有一回竟然主动地向我父亲要一只猪泡，说吹着玩，你吹的猪泡比谁的都大，你终于有了一丝难得的笑容。“是真的……好多年没玩了，我只是好玩，”小明腼腆地笑笑，“一个人越是好玩，便越是纯净，通透，内心生活也越是显现无遗……等我老了，我要建一座故乡博物馆，囊括全国各地已经或快要消逝的好玩的游戏……”似乎陷入了沉思，他面前的咖啡不再冒出热气，我请服务员续满了杯。

一个男孩怀抱一本从大队部拾来的旧书坐在田埂上读得津津有味，这时，他气急败坏的父亲拿着一根长长的竹鞭子在后面狠狠地朝他摔下来——那头水牛已不知去向，当这对父子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时候，邻村一户人家的油菜地糟蹋得不成样子。“我牵着牛正在泼口大骂，远远的看看他们父子走来，小明哭哭啼啼，不停地揉着眼睛……”邻村的伍婶说，“那痛苦的孩子，放牛不认真，当时真的激起了我的愤怒……但谁看得出来呢，他今天竟然这样有出息，比我家吉林大学毕业的侄子挣的多的多……”临出门时，我又向小明说起了这一件小事，“你可以写，还可以加入你的想像……”钻进他的宝马汽车前，他叮嘱了一句，“这些细节需要加入一些诗意，诗意可以用来消化那些看上去像是悲剧的东西。”

一段时间以来，我不用上班，许多时间用在了小明传记的写作上，但开了头，却难于进行下去，为此夜不能寐。小明不时询问我的进度，期望他60岁生日这天能够出版发行，“我的故事就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故事，算得上是一个生动的缩影……没有改革开放，我不可能从家里走出去；没有改革开放，我也不可能创业……我成为今天的我，还源于自己对一切固有、僵化的东西的愤怒，没有改革开放带来的自由，广阔，就没有新生、奇迹，石头仍是石头，不可能被打磨成艺术品……32岁那年，我慢慢开始了创业，创业是个过程，借助这个过程，我了解了自己，也了解了这个世界……”坐在他家宽大的客厅里，这一天，他抽烟，喝咖啡，和我又说起这件事。下面的话也是我应该记住的：你也不小了，努力点，既然有一个作家梦，就要好好去努力实现它……你应该说，胡总，传记这件事到今年秋天必须有个了结……”

一天，和梅州的女友缠绵过后，我写完了第3章《流水线工人》。在小明给我们买下并免费给乡亲们住宿的这间公寓的厨房里，我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站在窗前，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灯火通明的城市——这时，小明来电话了，“书进展的怎么样，再给你3个月能完成吗？”“能，我要把你写成卡夫卡《美国》那样的伟大的小说式传记，重点讲你成功之前的故事……”还没等我说完，他粗暴地接过了话题，“什么美国！我是中国人，你只要写好一个普通中国人在改革开放进程中的奋斗史就行了……这样吧，10月1日前给我交出书稿……再给你2个月创作假，工资照发……对了，我喜欢海子的诗，希望在书里你多引用他的作品……”他提醒了我，我来到书架前，取下了一本《海子诗选》，随手翻翻，一首《答复》的小诗我觉得应该用到小明传记里：

麦地

别人看见你

觉得你温暖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

麦地

神秘的质问者啊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我反复朗诵着《答复》，一边想小诗应该往小明的哪个情节里安置更为妥帖……高考落榜时；还是在长沙，他初恋女友愤然离去的那个雨天；抑或初到深圳，他有过的那长达2年的孤独彷徨……拿不准放在哪里，我又喝了一杯啤酒……夜深了，窗外的大街依然车水马龙，我没有看见一辆车慢下来，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