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记忆8:父亲的回忆

        父亲已离我们而去好几年了,今天,又忆起父亲生平的点点滴滴,想写点什么,来寄托对他的哀思。

        很小的时候,经常听爷爷奶奶讲,父亲上学时非常聪明,上小学时就在同龄孩子中脱颖而出。考入镇上的中学后,在学校依然成绩优异,还是学生会主席,是老师的得力助手,工作能力很强。

        同村有几个孩子和他一起考入镇中,有些同学学习跟不上,他经常给他们补课。后来,那几位同学多数考上大学,在城里有一份稳定而又轻松的工作,而父亲却没能完成学业,早早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

        1958年,正值大饥荒的年代,树皮树叶,甚至粘土,都成了人们赖以生存的食品。眼看着爷爷奶奶因缺乏吃的东西身体浮肿,两位姑姑年龄尚小,年仅十四岁的父亲不顾老师的苦苦劝说,毅然退学挑起家庭的重担。

        那时,家乡刚刚建立园艺场,在荒山上开辟高山果园,父亲成了场里第二批工人,母亲是第三批,十五岁也开始在场里工作,她是最早招工进场的五名女工中坚守下来的三位之一。

        在这座野兽出没、杂草丛生、道路崎岖不平的大山里,在场里第一任领导刘伯伯和技术员林秉厚伯伯的带领下,父母和场里的叔叔阿姨们艰难创业。

        那时,工人们住的是窑洞和窝棚,所有的生产工具都靠人拉肩扛运到地里,每天有干不完的活。挖坑、种树、除草、打药、施肥 -----,收摘下来装成一篓篓的苹果还要沿着崎岖不平的小道扛回去。

        后来,一些“上山下乡”的知青也到了山上,补充到各生产队,加入劳动者的行列。在他们共同的辛勤劳动下,荒山换新颜!一片片果园点缀在山坡上,春季花香满园、秋季果香满山。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七十年代,寺河山的名字已驰名全国,家乡的苹果远销海外。

        父亲是农场最不惜力的一员干将,他是个豪爽开朗的人,精力充沛,热情洋溢,领导指向哪里,他就带领大家干到哪里。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没有休息的时候,每天我睁开眼他已去了地里,吃完饭眨眼间又没影了,甚至晚上也有活要干,回家时往往是在我们兄妹们熟睡之后。他和叔叔伯伯们的足迹踏遍了每一座山头,他们以坚韧的毅力与勤劳的汗水书写了全县苹果发展史上辉煌的一页!

        父亲还是一个善于学习新生事物不畏困难的人,他是林秉厚伯父最得力的助手。林伯是个有毅力有远见的人,在林伯的指导下,父亲不仅技术一流,思想也开阔许多。

        他曾负责过林伯在场里建起的“试验田”、苗圃基地、果丹厂等。后来有段时间父亲被场里安排负责修建公路的工作,他带领工人们修筑从八道河上山那段最难的盘山公路。以前从未干过这行的父亲,不仅很快掌握了一些专业技术和工程质量的验收标准,而且学会了驾驶挖土的翻斗车,虽然曾为此严重受伤。

        如今那段路几经拓宽加固,成为百姓们上山的必经之路。

        父亲的勤劳在单位赢得同事们的赞誉和领导的敬重,在家里则确保了一家人免于饥饿,维持生活的温饱。

        父亲是家里的长子,母亲则是外婆家的长女。身单力薄的母亲在场里干活的强度不亚于男人,同样很辛苦。 靠着两人微薄的收入,撑起了两个家庭,养活了四位老人,拉扯大我们四个孩子,两位姑姑和两个舅舅的婚事,也是父亲母亲帮着操办的,爷爷当时患有心脏病和哮喘,常年离不了药的。要顾全所有这些,那种艰难可想而知。

        然而父亲从未让我们感到生活的压力,也从未产生过让我们退学回家帮忙的想法。当时我们兄妹四人在爷爷奶奶家上学,寒暑假才去和父母团聚。

        我上小学时,每年冬天父亲总有一次和场里的叔叔赶着一马车东西回到奶奶家,送回煤、柴火、蔬菜等东西。除了煤要掏钱买,蔬菜是母亲在门前种的,柴火则是父亲用捡来的枯树枝劈好的。

        那时场里的叔叔们挺有环保意识,虽然满山坡都是树,但他们拉回家当火柴烧的没有一棵树的叶子是绿的,都是出巡时发现哪棵树枯死了才拉回家劈材。

        马车往往会停留一两天,村里的孩子们天天在这辆马车上跳上跳下,玩得很开心,邻居们夸父亲孝顺,爷爷奶奶也很高兴,那几天是全家最开心的日子。父亲则一刻也不闲着,有空就主动去为村里各生产队的果园剪树并传授技术。

        父母的热心与善良是村里人公认的,当时村里家家都有积肥任务,完不成要扣口粮的。村里的叔叔伯伯们想到一个地方——父亲工作的农场,那儿到处是荒草。

        于是,每年有一段时间,叔叔伯伯们会结伴去农场所在的山上割蒿。虽然他们觉得人太多,不好意思打扰我父母,但只要有乡邻们去割蒿,母亲每次都会做很多饭,到吃饭时会差遣我们去请。这种厚道让村里人感动,父母每次回家,离老远就有人上前热情地打招呼,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在村里也受到敬重和照顾。

        随着社会的变迁,土地承包后,家乡的苹果种植面积迅速扩大,几乎家家都有了果园,父亲又成了周围村庄乡邻和亲戚朋友们的技术顾问,他忙得和奶奶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每次回家请他帮忙剪树修枝的人几乎排成队,当然,都是义务帮忙。经常累得腰酸腿疼,晚上腰疼得睡不着觉,但只要有人来叫,他又会爽快地去帮忙。

        姑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时忍不住责备他:“你就说你病了不就行了?世上哪有像你这么实诚的人?”这话他从没听进去过,天一亮人又没了影。

        有一句话:男人像座山!这话用在父亲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然而,山也会有倒下的时候。

        二零零三年,父亲出现脑梗阻症状,那时我们已在城区安家,生活相对好些了,然而父亲依然无法放弃干了一辈子的农活,守在山上忙着分配给他和母亲的那两份果园。          那几年苹果市场处于低谷时期,果园开始赔钱,有些承包的工人甚至荒了果园,去城里找点活干来维持生计。

        家里人劝他别再上山了,他却无法适应城里清闲的生活,辛苦了一辈子的高山果园成了他心灵的慰藉,哪怕赔着钱,他也不愿看到果园荒草丛生。他依然守在那里忙碌着,后来实在觉得头晕难受,才同意和我们去看病。

          在医院里,医生看了磁共振片子问:“人拉来没?”可见病情严重的程度,而父亲是和我们一路走着去看病的。

      我们劝他立即住院治疗,那时正值高考前夕,他怕我工作分神,笑着说:“我没事,放心上班吧!等你们忙完这一阵子再住院不迟。”

        我们当时看到他精神状态还好,也有点大意,想着推迟一段时间也行。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一天早上,母亲打来电话,说前一天晚上父亲突发脑溢血被送进医院,当我匆匆赶到医院时,见到的是昏迷中的父亲----

        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如果早点住院,何以会到这样的地步!

        那段时间,正是非典时期,医院不允许陪护人员太多。哥哥妹妹在外地工作,家里人排开班轮流照顾。虽然医生说希望不大,但我们还是一边通过针管注入流食维持着父亲的生命,一边想尽所有的办法去唤醒昏迷的父亲。

        也许是我们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二十八天之后,父亲居然奇迹般地睁开眼睛!他逐渐恢复了意识,虽不能翻身、不能自己吃饭、却能辨认前来探望的亲戚朋友,并能含含糊糊应答。

        之后的四年,是最艰难也是最难忘的日子。那时因享受不到医保政策,医药费花销很大,刚办过退休手续的父亲,工资还没有落实下来;在场里工作多年的母亲,一直没能得到转正的机会,没有退休工资。但我们家人倾尽所能、全力照顾着病床上的父亲,尽最大努力让他享受到亲情。

        哥哥在原单位技术好、能力强,遗憾的是赶上那几年很多国企因效益不好而纷纷破产,下岗的他刚刚在深圳找到的一份前景和收入都不错的工作,一听到消息,立刻辞了工作,回家来就近找了份工作,便于照顾父亲;妹妹一家离得远,除了经济上的支持,一遇到节假日就赶回来照料父亲几天;在工厂工作的弟弟是车间的技术骨干,工作又忙又累,但几年如一日,他和哥哥每天晚上两三次帮父亲翻身;母亲最辛苦,照料着父亲的衣食起居,端饭、喂药、按摩,变着法增加各种营养,她甚至学会了为卧床的父亲理发;嫂子和弟媳一下班就匆匆赶回家,帮母亲照顾父亲,从未有过任何怨言;我和爱人每个周末,赶去帮父亲擦洗。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推着轮椅带他到外面走走!

        连当时上小学的儿子和几个侄子、侄女、外甥女也很懂事,常在父亲面前逗他开心。有一次,仅四五岁的小侄子画了一幅画,让我帮他贴到病床对面的柜子上,我问他为什么贴在那儿,他用稚气的声音说:“爷爷不能到外面去,我要让爷爷看看外面的东西。”

        我一看,画上是一轮太阳和几棵小树,树上开着花!

        四年间,一直卧床、连翻个身也做不到的父亲身上从未长过褥疮,脸色也越来越红润,他甚至能叫出我们的名字,听懂人们的谈话,能用目光和颤抖的手势跟人交流。在照顾生病的父亲同时,我们全家也凝聚得更紧了!

        二零零七年,父亲走过了最后的时光,安详离去。我的梦中,常常出现父亲挥汗如雨干活的身姿和爽朗的笑容!全家人共度难关的那些岁月也成为我心里温暖的记忆!

                          (原文写于2013年)

注:这篇文章写于2013年,2016年以梅子的笔名发在家乡原创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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