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唐诗(八)

【九洲芳文】 

            登    高

              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注释：

诗题一作《九日登高》。古代即有农历九月九日登高习俗，(一直延续至今)。据仇兆鳌《杜诗详注》，此诗作于唐代宗大历二年（767）秋天的重阳节。

啸哀：指猿的叫声凄厉。

渚(zhǔ)：水中的小洲；水中的小块陆地。

鸟飞回：鸟在急风中飞舞盘旋。回：回旋。

落木：指秋天飘落的树叶。

萧萧：模拟草木飘落的声音。

万里：指远离故乡。

常作客：长期漂泊他乡。

百年：犹言一生，这里借指晚年。

艰难：兼指国运和自身命运。

苦恨：极恨，极其遗憾。苦，极。

繁霜鬓：增多了白发，如鬓边着霜雪。繁，这里作动词，增多。

潦倒：衰颓，失意。这里指衰老多病，志不得伸。

新停：刚刚停止。杜甫晚年因病戒酒，所以说“新停”。

公元767年（唐代宗大历二年）秋天，杜甫时在夔州。这是他在五十六岁时写下的。九月九日这一天，他独自登上夔州白帝城外的高台，登高临眺，萧瑟的秋江景色，引发了他无限的身世飘零的感慨，渗入了他老病孤愁的悲哀。于是，就有了这首被誉为“七律之冠”的《登高》。

民间登高，是为消灾祈福的，杜甫的《登高》，却给人一种无限萧瑟荒凉之感和个人身世之悲，以及抑郁不得志之苦…这一切都融于悲凉的秋景之中，极沉郁顿挫，使人读来，感伤之情，不可遏抑…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想想这一幅画面吧，是怎样的阔大雄奇！以此阔景写哀情，情更哀矣！风急天高，猿声哀啭，怎一个九曲回肠！渚清沙白，鸟自盘旋，又怎一个“凄清"了得！仰首而又远视，无边落木，萧萧而下一一看到了、听到了…不尽长江，又滚滚而来一一看到了、听到了一一这分明就是时光流远而万物渐落…

读诗写诗，常说一些烂熟之语，所谓“融情入景”，“借景抒情”之类。只须说：在这里，老杜之情，是无边的天地之间的延伸和浸透…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作客”，非“做客”，乃常年奔波流徙，不得定居也！以多病之躯，独登此台一一其“独”，非止于“孤”。(比较一下：“独在异乡为异客”，“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老杜之“独”，乃独自承受此宇宙艰深之苦、人生万般之难也。艰难苦恨，发繁霜也；潦倒一躯，连浊酒亦停而不得饮也…

历史上多少伟大的情怀，其“孤独”之状，于天地之间，绝然不同凡响。屈原之《天问》、《离骚》；司马迁之《史记》；陈子昂之《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者，皆为千古独绝！继而柳宗元之《江雪》，“千山鸟飞绝，万经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可谓“独”得冷彻千里…杜甫的另一“独”：“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是呼号顿足之“独”；再看毛泽东“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又是多么深邃而冷峻的“寥廓”、“苍茫”、“谁主沉浮”的浩问之“独”…

相比之下，我们普通人的“孤独”，恐怕也只是寂寞而已…

如此，再看此诗的首联，着重刻画眼前具体景物，好比画家的工笔，形、声、色、态，都得到体现。次联着重渲染整个秋天气氛，好比画家的写意，只宜传神会意，让读者用想象补充。三联表现感情，从纵（时间）、横（空间）两方面着笔，由异乡飘泊写到多病残生。四联又从白发日多，护病断饮，归结到时世艰难是潦倒不堪的根源。这样，杜甫忧国伤时的情操，便跃然纸上。

此诗八句皆对。粗略一看，首尾好像“未尝有对”，胸腹好象“无意于对”。仔细玩味，“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不只“全篇可法”，而且“用句用字”，“皆古今人必不敢道，决不能道者”。它能博得“旷代之作”（均见胡应麟《诗薮》）的盛誉，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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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7.1.辛丑五月廿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