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一篇挑战心理承受能力的短故事

乌云很厚,遮住了月亮,不见光亮,一连几天都如此。

房间里是浓重的呼吸声,像是临缺氧而死前想大口呼入最后一口空气。但是他没死,所以呼吸一直持续。

终于他猛地坐起,脸上挂满了汗。甩出的汗珠不闪光,消失在黑色里。

他的胸口仍然在大幅度起伏,眼睛瞪大,上嘴唇上收。他想把头埋在手里,但脸上尽是汗液,受不了。他想等稍平静后去洗把脸,干净一下。

浴室的灯瞬间点亮,他的眼睛有点花,失焦了五秒钟后又聚起。

清洗干净后,他看着对面的自己,苍白,憔悴。他不禁想,这是第几次了。或者说第几十次了。

他辞了工作,想试着调整状态。他厌恶那个工作。他厌恶漫山遍野地跑,厌恶翻起湿润的石头,厌恶那些落后的村落。可工作逼迫着他去做。

大学专业略差几分,只得调剂,他没想到调剂到了地质勘探专业。毕业后的工作是去野外勘探。

第一次面对那些花草树木时,不是感觉回归朴实,而是恶心。花上的黑泥巴,树干上的油腻,地也多泥泞,他干净整洁的鞋上满是一颗一颗小黑点,像是白雪地上的黑狗屎。他几乎是一直皱紧眉头做完一切工作的。回家后,他首先洗了澡,然后把鞋擦得都快破了。

一周以前,他去西南的深山里的村落调查情况。如果知道今天,他宁可早点辞掉工作。

村里落后,很落后。因为交流问题,他的工作滞后了,原本计划着的清洁用品用完了。几天没洗干净澡更让他心情烦闷。夜间也随时担心会有蚂蚁、臭虫出没,一连几天没睡好。

工作的停滞让他想去工作范围外的一个山丘看看,也是出于好奇。来前,单位的前辈神色凝重的告诉他,有个地方千万碰不得。但他现在想去看看。

他穿着雨靴,雨衣,拿着铁锹,背着工具箱。天上无云,阳光灿烂。他想说不定是单位人嫉妒他,恶意整他才让他别来这。再加上工作没进展,他也想碰碰运气。

铁锹一点点挖出泥巴,旁边也已堆了一小堆了。泥巴不黏,他感觉很好。他有预感,他会有重大发现。

铁锹顶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他有些奇怪。迷惑之下更加大了力度,一铁锹使劲往下深入,泥土瞬间掩盖住铁锹,手上施力一把向上。

泥土飞扬,然后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似的尖叫。他紧闭眼睛扔下铁锹转过身飞跑,背后像是有魔鬼在追赶。雨靴跑飞了,他也不管,白色的袜子上尽是干干的泥巴。

雨靴旁边是一个小深坑,是被他挖的小深坑。坑里是白色的东西,像是人肚子。没了血色,只剩下白色。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一窝一窝的白色肉蛆在翻滚。像是海豚徜徉在白色的海洋里,探出头来,跳出海面,翻个身,最后尾巴也游进白色的海洋里。只不过这里是一大群海豚,密集的重复这些动作,仍不嫌单调。

白色的肉蛆在白色的肉体里翻滚的样子一直闪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头朝向地面,嘴巴大张着,不停的干呕。可是因为担心这里食物不够干净,他始终吃得很少,以至于现在呕不出太多东西。

地上一小滩黄白,一颗颗的白粒让他感觉触目惊心,仿佛它们也在翻滚。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肉蛆翻滚的样子却更清晰了。

他渐渐回忆起小时候和小伙伴去那条水库上的河流玩耍。他们踩水,他就看着。忽然一个小伙伴呼唤着大家往河边一处走去,大家兴奋的围过去,不时发出奇怪的感叹声。他疑惑,也小心翼翼地从岸边走过去。大家看他回来,互相玩味地相视一笑,让出一点位置。他更好奇了,凑上前去。他在岸边垫着脚,尽力往那神秘处望。看起来像是一只死猪,正张望着,忽然被谁推了一下,他没了重心尖叫着一下往前倒。水花四溅,溅到了脸上,他紧闭着眼避免水流入眼睛。他跪倒在河里,手里撑着什么软软的东西。他皱着眉眯着眼往前一看,一片白色,隐约有些小东西在翻滚。他再睁大眼睛,又是一声尖叫,叫声里夹杂着许多个笑声。分不清是笑声还是尖叫声。

他面露难色,痛苦万分,身上不住的发抖,胸腔里震动的频率很快。

当天晚上,他无数次惊醒,身上也已是湿透,然后他再也睡不着了。第二天他痴痴呆呆地坐农家的摩托到车站,痴痴呆呆的坐上长途车,司机检票时他也不睬,差点被轰下车。

一路他随时精神紧绷,不时的发抖。回到了他的城市后,他反而平静了许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单位,把工作辞了。

领导本来想挽留,但一看他略带神经质的样子也咽下了挽留的话。

回到家后,先是在浴室洗了三小时的澡。出来后,皮肤都已发皱了。洗完澡后,窝在被窝里。他蒙住头,侧着身,蜷曲着抱着自己的双腿…

他痛苦地回忆完这几天的经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胡子长长了不少,他想先刮刮胡子。

也许是几天没动手,手有些生,竟把脸挂破了。下巴处流出血珠,这对于谨慎的他是极少发生的事。他甚至有些恼怒,一拳摧向洗漱台,该死的东西,该死的人。

处理好伤口后,他又躺在了床上。兴许是因为刮了胡子,他这次睡得很好。

窗户外竟也透露出一点点阳光,射入卧室,撒在他脸上,痒痒的。他虽然醒了,但是不想睁眼,想享受一下难得的阳光。

痒痒的,痒痒的,下巴痒痒的。他觉得奇怪,下巴痒得想挠。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镜子,然后他大叫着扔出了镜子。

“啊!啊!!啊!!”

镜子瞬间被撞击而四分五裂,阳光被镜子切割开来。镜子临碎前是被用来照一张脸的,脸很白净,只是有些憔悴。

他不停大叫。叫是因为他看到了很惊悚的东西:像海豚般的肉蛆在下巴里翻滚,探出头来,跳出皮肤,翻个身,最后尾巴也游进皮肤里,密密麻麻的蠕动着。若是真海豚,真海洋,应该是很浪漫美好的景象,但他看来却感觉万分恐怖。

扔掉镜子后,他的胸腔又开始大幅度起伏起来。在恢复了一点点之后,他紧皱起了眉头,甚至眉毛倒竖了。脸也狰狞起来,再加上浓重的呼吸让他此刻看起来像个吃人的恶魔。

他沉重地揭开被子,赤着脚沉重地走向厨房。他的呼吸依然很急促,他有些颤抖地拿起刀。

刀被他擦拭得很干净,上面一点点污渍也没有。他摸着铬色的刀身,光滑细腻。他有些嫉妒。他更无法忍受那种痒痒的感觉了。

他闭上眼,虽然有些疼,但总归下巴真正止了痒…

可是感觉身体的其他处,也好痒…

他不敢睁眼,便凭着感觉去止痒…

他感觉身体更疼了,但他放松了眉毛,像是享受…

终于他艰难的挑起嘴角,笑了,那些臭狗屎终于不会再附在身上了,他觉得他干净了,他觉得他的身上除了他自己的血肉不会再有其他脏东西了…

不会再有了,他的呼吸开始平静…

平静…


这天晚上乌云更厚了,于是随着下了一场雨,像是冲刷干净了一切肮脏。


虽然警察来了,但房东仍然是止不住的发抖。

房东来到警察局,仍是不能平静。那令人作呕的味道,那发黑腐烂的尸体,四周散落着零星的黑色奇怪物体,像是臭狗屎。眼和耳带来的双重刺激,让房东倍感恶心。

女警察不停安慰着房东,但房东脑海里始终闪现着那幅画面,厨房里,腐烂的尸体,尸体上翻滚的肉蛆。像海豚,探出头来,翻个身,跳出腐肉,最后尾巴也游进黑色的肉里。

房东终于忍不住,吐了。

一地的黄白。

白色颗粒,像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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