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毕业三年多，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童望很想回学校看看。上班的日子枯燥乏味，婚姻生活历经了浪漫和波折，进入到了柴米油盐的正轨。那些时光，细数过来，其实装满了感慨。总觉得生活本该如此，什么样的年纪有什么想法，做什么事，一路朝前走，该来的始终会来。
是在怀念什么吗？
童望看着教学楼亮起的零星灯火，一面感叹着时间无情，另一面想到了几个室友，她们总喜欢在下了晚自习打扫完卫生朝着窗户往外面看，能看到远处立交桥交织的光芒。今天并非什么节假日，学校的学生没有放假，铃声打响，5号教学楼里上课的学生都簇拥着往学校大门走，这个时间点上，总是要出去吃点什么的。
“童望！”有人叫她。
眼前的几个女生很陌生，她们的装扮很素雅，之前在书中看到过，是修女服。其中一个女孩儿把书递给她，还说去约会这么久都不回来，晚自习的时候，变态的更年期妇女又点名了，说什么关键时期不允许旷课。
“还好老二聪明，说你在导师哪儿，还把之前的聊天记录给她看。”
童望一脸懵，接过书，看了看，大学英语和一沓全国英语专业八级模拟试题，上面写的名字：童望，外语系1601班。
“想什么呢？”
童望胳膊被拧了一下，感觉不到疼。看着她们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大脑搜寻着这些年的记忆，絮乱之中，有许多画面一点点拼凑，眼前的她们，老大安姐，老二米兰，老四芳妹子。童望恍惚半天，这才清醒，发现自己也跟她们穿得一样。
马上就是英语专八的报名，论文，实习，散伙饭……所有事情堆在一起，确实令人焦头烂额。童望想起来了，每天上午都会起早床在英语角狂背单词，今天也不例外，美术系一个男生来送早餐，约了童望晚上一起看电影。
童望本来想说晚自习是考专八的宣誓大会，话还没来得及说，那男孩子放下热气腾腾的粥和红糖发糕，消失在了行政楼的拐角。
2
不管是在吃饭还是做题，童望总会纳闷，为什么会出现那么一段记忆。
大四的生活很繁忙，也许是压力太大需要休息，倒还盼望着有那么一天，毕业后，有一个小家，有浪漫，也有柴米油盐。
寝室四个人相处很和谐，毕业在即，都在规划着未来。有一天晚上，我们背着宿管阿姨在宿舍煮火锅吃，还买了几罐啤酒，推杯换盏之间，天南海北什么都说。
安姐问芳妹子：“你们上次夜不归宿有没有发生点儿什么？”
芳妹子笑而不语，脸红得跟火锅底料似的，彼此就什么都明白了。
米兰开安姐的玩笑：“我就想搞清楚一件事，你肚子里孩子的爸爸是谁？”
安姐大度：“去你妈的，别瞎说。”又转头问我。“童望，你呢？毕业了打算干嘛？”
童望倒满一杯啤酒，若有所思，“还不确定，走一步看一步吧，应该会当个老师，然后嫁人，生两个小孩儿。”
“和美术系那小男生？”
童望点头。
“瞧你一提到他眼睛里就有光。来，为了我们美好的未来，走一个！”
那天晚上，她们把锅里的配菜全捞干净了，啤酒瓶子东倒西歪，十点多的时候，隔壁宿舍有人过来借开水卡，打开门，走廊上许多晚归学生的脚步声传进来，引起了一丝耳鸣。大学的时光，总是过得悄无声息，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大事。
童望简单地洗漱了，就爬上床睡了，脑袋昏沉沉的。
不知道是到了晚上几点，黑黢黢地宿舍有响动，有人下床，童望把被子拽紧在脖子那里，睁开眼，看到芳妹子穿了一件外套出了门。她小声地问了一句：“老四，这么晚了干什么去？”芳妹子没理她。
童望起身想去开灯，赫然发现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吓了一跳。
米兰侧了侧身，说：“不用管她，习惯了，回去睡吧！”
童望躺在床上怎么也想不起来，芳妹子还有大半夜出门的习惯，米兰貌似遇到过很多次，才那么淡定的说了一句习惯了。不过也确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芳妹子好端端睡在自己铺位上，谁也没有问她昨晚上去了哪里。
3
天气越来越冷，不觉间快是圣诞节了。
平安夜那天，芳妹子从食堂帮寝室姐妹带饭，淋着雨回来的，安姐心疼她，说以后这种事我们三个轮着来。芳妹子把饭递给童望，拿着毛巾去了洗漱间，表情有些不对。
芳妹子这次去打饭，比往常慢了十来分钟。从食堂出来，撩起挡风帘子那一刻，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的手搂着另一个女孩儿的腰，很俗套的三角恋剧情。但芳妹子傻，她不信男生会做对不起她事，便一路跟随，一直到女孩儿的宿舍楼下，芳妹子跟男生对视数秒，真的是他，一瞬间心如刀割，也懒得听他解释。
安姐知道，安慰芳妹子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她静一静，这是一个安静的女子，遇事冷静，听听歌，背背单词，再睡一觉，一切皆如过往云烟。
晚上谁都没有出去，追求童望的那个男生用外卖给了她一个惊喜，说老家那边有发小过来了。童望一面生气，一面沉静在限量版的芭比娃娃里，每个女孩儿都有个公主梦，此刻的童望，像是小时候吹蜡烛许的愿，突然被达成。
她们做了一个大胆地决定：看恐怖片。
人都说恐怖片可以缓解压力，是因为看到的恐怖画面可以在一定时间占据大脑，排挤出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外界困扰，一个人看确实挺吓人，有点适得其反，四个人一起看，无疑可以把恐怖变成一种娱乐。
电脑里出现下雨的情节，跟此时外面的天空一样。整个宿舍童望胆子最小，看起恐怖片来觉得哪儿哪儿都是人，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起身去把唯一透风的缝也合上了。
那晚的电影不知道放到了几点，童望从起初捂着耳朵，到斜着眼睛，到最后实在扛不住了就上床盖紧被子睡了。同样是深更半夜，童望感觉到有人起床开门，睡眼惺忪的眼神看到芳妹子拿了一件外套出了门。
外面下着雨，芳妹子也没有拿伞。童望很好奇她这隔三差五大半夜跑出去，是什么原因。便拿了把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悄悄跟在了后面。
芳妹子步伐空灵，头发越来越湿，这方向，是通往5号教学楼的。她在林荫大路上走了几步，转了个弯儿上了鹅暖石小道，童望紧随其后。冬天夜里这个时候寒风刺骨，很远处有保安巡逻，再就是雨滴声，除此外，一切寂静得可怕。
童望在5号教学楼的侧门处隐蔽，这里风小，她看着芳妹子进到教学楼里了，心中有些怕，几十秒过去，里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直到听不见。童望想跟上去，正在她踏出两步时，一个人影从高处重重地摔在了她面前，极其微弱的夜光里，那张脸，血腥，狰狞，恐怖。
4
童望吓得尖叫了一声，有人把灯打开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原来是做了个梦。再看芳妹子的床，她并没有出去，好好在那儿睡着，被吵到后，探出了头，还问发生了什么事。
后半夜童望折腾了好久才再次睡着，满脑子都是那张死亡的脸。
圣诞节赶到周六，也没什么事，大家睡得有点晚，奇怪的是，为什么她们都穿着修女服。童望在盥洗池那里洗衣服，米兰也拿着桶过来了，她找童望借洗衣粉，两人在洗衣服期间闲聊了起来。
“有没有觉得寝室怪怪的？”米兰朝里面看了看，“尤其是老四。”
童望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她所说的老四的问题，不敢轻易认同。
“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童望往她那边靠了靠，侧耳过去，听到米兰说的秘密后，大吃一惊，手中的衣物险些脱落。她也朝老四看了看，芳妹子正坐在位子上用手机聊天。
其实童望一直想问，你们为什么穿着修女服？这个问题憋了好久，直到被米兰看出来，她说，“我们昨晚上烧纸去了。”
“烧纸？”
“算是一种祭祀吧。”
童望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儿，昨晚睡得太沉，直到被一个梦惊醒。
后来在整理物品的时候，童望有一张恋爱的合影照从柜子缝里掉下去了，又挪椅子又挪柜子，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捞出来，要不是看着毕业要分开了，才懒得找它。同样被捞出来的，是一则校刊报纸，好几年了，纸张有些泛黄。
上面有一则新闻：外语系一女生不堪学习压力，母亲离世，又遭受恋爱创伤，在平安夜里偷偷爬上5号教学楼阳台跳楼身亡。
童望蹲着身子看完报纸，转头看米兰，难道她说的是对的？芳妹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离开我们了，陪在我们身边的只是一具躯体。这些时日一直看到芳妹子半夜出去，她们都觉得习惯了，包括平安夜那天的梦，那个隐现在眼前的脸。难道她们都知道，只是不忍心再次伤害芳妹子？
5
尽管童望知道了那个秘密，她也没有说对芳妹子区别对待，每个人心照不宣，并且在拍毕业照的时候，都还特别关照她。
楼下的店子装扮得越来越有节日气氛，圣诞老人的画像被挂得到处都是，就连平日里最被嫌弃的三食堂，今天也表示了一下，纵横交错着雪花的挂饰。也有人拖着行李箱在校门口等车，那辆老旧的21路公交车，又一次被挤得站都没地方站。
芳姐说：“我应该会最后一个走，把你们送走了我再买票。”
她们都在担心芳妹子，但也没有一个人敢问她毕业了去哪里，只得走一步算一步，能多关照她一天就是一天。
快元旦了，这期间忙虽忙，但很多事情也一件一件解决掉了，答辩还算顺利，只是芳妹子还要进行第二次答辩。但不管怎么样，今天也算是值得庆祝的日子，一起去KTV唱歌。不管是什么活动，真的是聚一次少一次了。
童望不免觉得伤感，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希望大家都能过得好。他想到了美术系追她的那个男生，平安夜的惊喜之后就再也没找过她了，童望内心有点等不及，甚至几次都想去找她。听说他被保送到国外，前景一片大好。
上厕所的时候，童望收到了美术系男生的短信，约她元旦当天上午10点，在情人湖许愿林那里见面。
童望喜出望外，回到包房一首接一首，唱得格外起劲。
6
元旦一早上，童望哼着小曲，刷牙，洗漱。尽管昨晚上还是一如既往发生了一些事，但也不足为奇了。看她们三个还在熟睡中，她不免把小曲儿的音调降低了些。不出意外，今天男生应该会向童望表白。
童望把尘封已久的化妆套装拿出来，准备好好打扮一下自己。这对于平时很少照镜子的自己来说，无疑需要足够的耐心，拿了芳姐的粉底液，又往洗脸盆里放洗面奶，洗发膏，护发素，乳液……到盥洗池洗漱。
早上的天气有风，好在没有下雨。
童望把一面大镜子立在水管上，对着吹干头发，描眉，上粉装，镜中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很陌生，又很熟悉，她被迷惑住了，确实似曾相识，恍然间，那张脸，跟自己梦中的那张脸，那张从5号教学楼阳台上跳下来满是血迹、煞白的脸，如此相似。
童望被吓到了，拿起镜子摔在地下，破碎的声音很刺耳，但她们三个还是没有醒。她一直在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在自己铺位下面的桌子前发呆，寝室压根儿就没有人，她们昨晚上都没有回来吗？童望对于这一切的一切，都不知道。
她如期赴约了，男生很帅气，一看就是精心打扮了一下，手里还拿着花。
童望高兴坏了，喊了一声：“晓峰。”
男生没有听到，继续等待。童望不停地喊，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她喊累了，喘着粗气沉思，为什么会这样！
许愿林里被人挂上去的愿望，在轻风吹拂下微微晃动着。童望一扭头就看到了那个红色绸缎，上面写着：毕业了当老师，能遇到对我好的人，浪漫波折，柴米油盐，携手白头，一切安好。署名：童望。
那个叫晓峰的美术系男生在许愿林等了三个多小时，从微风拂过情人湖上的绿水，到红霞浸染远处的山岚，再到英语角的朗诵声越来越响亮，童望都没有来。
童望安静地坐在那里，一直到晓峰离去，孤寂的背影留给她，满是无奈和疑虑。
童望回到寝室，安姐、米兰、芳妹子都在，她一进去就委屈得哭了起来，奇怪的是，没有人理她。
“毕业照发下来了，你看看你，嘴巴真大。”
“我靠，拍这么丑。”
她们在讨论着毕业照片，米兰从书桌上拿下来一个相框，把里面大一时拍得四姐妹的合影取下来，丢进了垃圾桶，把毕业照换进去。
“你怎么把那个照片扔了。”安姐说她。
“人都不在了，留着干嘛！”
人都不在？
童望一直想喊，我在这儿啊。但感觉周围的空气很安静，没有任何媒介。她很失落，忽然间，看到米兰立起来的毕业照片，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毕业照片里，压根儿就没有童望。
7
根据校刊记载：外语系一女生不堪学习压力，母亲离世，又遭受恋爱创伤，在平安夜里偷偷爬上5号教学楼阳台跳楼身亡。
后经人证实，这个女生名叫童望，成绩优越，对自己要求严格，每天都是教学楼里走得最晚的一个。有校友反应，童望并非生活压力自杀，而是多次晚上一个人回宿舍遇到猥亵，不堪侮辱，因此跳楼。5号教学楼前的摄像头阴差阳错的坏了，学校安保处目前也正在接受警方问话。
校报记者真敢写，学校遇到这种事，巴不得快速封锁消息，他却让这类消息在校园越传越开。这应该就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看到校报出刊的原因吧。
那件事之后，通过宿舍楼通道的监控发现，在半夜十二点至凌晨2点，差三岔五会有黑影从某个寝室出来，然后朝5号教学楼方向去，之后就不知道了。
安姐、米兰、芳妹子遇到这种事，为童望惋惜，但她们一点都不怕，她们不信这世上有鬼神，即使有，肯定是童望有什么事情要嘱托。宿管阿姨征求过她们的意见，要不要换个宿舍。她们一致觉得不用麻烦。她们知道美术系有个学长在追求童望，美术系教学楼在东区，21路公交车9站路的距离。发生这种事，安姐想着先瞒着他吧。
直到学长在元旦准备表白，安姐犹豫再三，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并且她们三姐妹说好了，每年平安夜，都会穿着修女服，偷偷跑到童望落下的地方烧纸，为她祭奠。
8
童望走到校门口，看着教学楼亮起的灯光，她叹了一口气。
迎面走来的女生，她一个都不认识了，她们穿着修女服，在毕业离别之际，最后一次前往了5号教学楼墙角，点燃了火焰，火焰里是希望，犹如她们经常在打扫完卫生后站在窗户朝外面看到的，远处立交桥那交织的光芒。
是在怀念什么吗？
童望迈出了校门，带着挂上去的小心愿，藏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走出了这个经常牵挂和怀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