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刀之上小学

七岁,我要上学了,实际上我只有六周岁。农历十一月二十八日出生,只虚了一个月就被算成一岁非常吃亏,长大后我把九年制义务教育期间,学习成绩差,归咎于早上一年学,智力完全跟不上学习。可惜,当时我并不这么认为,只想早点上学和更多的小朋友一起玩。

去学校的路上妈妈告诉我,校长要考你一道数学题,他会问你:“树上有十只鸟,开枪打死两只还剩几只?”我正在掰手指头算答案,妈妈告诉我:“你就说一只都不剩,鸟都吓飞了。”我大吃一惊还有这样的答案?如果世界上所有难题,不用计算都有一个“吓飞了”的答案就好了。

校长原封不动的考了这道题,我看着趴在窗户上偷看小朋友,一字一顿的将标准答案告诉他。我们对彼此都很满意,于是我就成功入学了。若干年后,我面临几次升学就业考试焦头烂额时,总是怀念这位出脑筋急转弯的校长,上小学是我毫无压力最成功的入学考试。

学校六个年级六间教室,没有学前班的设置直接上一年级,我们一年级是西面第一间,课桌两人一张,没有椅子一条长凳也是两个人坐,如果你坐姿不对,另一个同学突然站起来,你就会惨叫一声摔个大跟头。教室里有一个炉子,冬天用来取暖烧柴火不烧煤,据说还可以热饭,烤地瓜和土豆,也可以烤鞋垫,我想象着教室里五味杂陈的味道,盼望冬天慢点来。

我家住在村子东边,学校在西北方向,一个叫琉串的村子。每天上学我要从村子东边走到西边,路上和三个同学会合,一起走路去小学。那时候没有时间概念,路程虽然有点远,但是小朋友一路打闹很快就到了,好像同学里有两个亲戚,他们是跟我同岁的舅舅,不过我当时没有辈分概念。

学校的生活完全陌生,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仍然像模仿大人行为一样,跟着同学跑来跑去,他们做什么我就跟着学。下课还好大家就是玩,上课也学着同学认真听讲,但是总是学不进去,手指夹住铅笔写字学了很久,姿势总是不标准,感觉比学习用筷子吃饭还要难。

写字太难了,最简单的阿拉伯数字写不好,尤其数字8太难写了,我急的满头大汗仍然无法一笔写出来,后来,我把两个0摞起来解决了难题,可是效率太慢了,作业要求每个数字写一页田字格,我的手指累生疼铅笔都夹不住,写完作业早已泪流满面。

语文太难了,我学拼音字母时崩溃了,二十六个字母读音已经够奇怪了,写不出来无从下笔,只能照猫画虎,与其说是写字,不如说是画字,语文作业变成美术作业,每个字母照着书临摹一页田字格,上学没几天,夹铅笔的手指磨出茧子了。

数学太难了,个位数加减法可以掰手指头算出答案,十位数加减法我就懵了,我想起自己还有十只脚趾,但上课没法脱鞋,只能靠想象配合动脚趾计算,可是脚趾没有手指灵活,数学作业总是出错。

爸爸妈妈做了一个教具,把细如筷子的秸秆,剪成段用白线串起来,每段长短和火柴杆差不多,拎起来看就像一串淡黄色的鞭炮。每串秸秆二十段,做了好几串,我的数学作业全靠它计算。秸秆串放书包里经常纠缠在一起,使用前需要耐心的把它们分开。多年以后,我拆解缠绕的耳机线,总是特别耐心快速,那是小时候打下的基础。

秸秆串也是玩具,我经常涎沫横飞的给它配音,开始配的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后来,看战争片发现秸秆串很像机枪子弹,于是双手扶着秸秆串,假装往机枪里送子弹,嘴里配“哒哒哒”机枪扫射的声音。那时我还没看《第一滴血》,不然,肯定会将秸秆连在一起,伪装成全身挂满子弹的兰博。

中午放学不回家,带饭在学校吃,我记得带的是炒米饭没有菜,装在铝制饭盒里。午休时坐在教室墙边,看着操场奔跑的同学,享受着阳光,吃着油汪汪炒米饭特别香。饭是早上妈妈炒的,有时候时间来不及炒的很快,中午就会吃到没有化开的盐粒。同学午饭是玉米面饼子烤地瓜,大米饭富裕的家庭才能天天吃。我没有穷富意识,特别羡慕兄弟姐妹多的家庭,认为人多热闹可以一起玩。

学校没什么好玩的,主要能跟同学在一起,尤其是一个村子的,大家每天一起上学放学感情很好,就在路上打闹玩耍。那时候并不厌学,家里没有任何玩具,甚至黑白电视机也不是每家都有。幸好,我家有一台,当时热播的好像是霍元甲,每天晚上很多邻居聚在我家看电视,当时只有一两个频道,而且不是二十四小时播放节目,电视台也要休息。

我在上学路上,给小伙伴讲电视剧的内容,讲到兴起时和他们照猫画虎的比划两下。有时候闹急眼了,两个人厮打起来,但很快就和好了。路上经过一条铁路,路口无人值守可以随便玩。火车压硬币是最简单的游戏,但是我们谁也没有硬币,孩子兜里根本没钱。他们有圆形中间有方孔铜钱,也叫“大钱”,据说是从坟头上摘下来的。那时候没听说过坟头蹦迪,但是坟头摘大钱的事经常发生。

孩子们把大钱放在铁轨上,等待火车碾过,看能不能把它压地更扁,可是左等右等火车就是不来,我们把耳朵贴在铁轨上,想靠震动判断火车的距离,暴晒的铁轨烫伤面颊,我们生气了将责任归咎于铁轨,搬起大块石头放在铁轨上,让火车碾过石头压坏铁轨。火车冒着浓烟由远及近的驶来,像极了《猜火车》里的镜头。我们兴奋的期待着结果,火车呼啸而过,大钱消失了,石头崩飞了,我们悻悻然回家了。

入秋后,气温下降,教室里渐渐冷了,学校要求每个人交一捆柴火,我觉得要求不太合理,小孩子上哪儿弄柴火去?其实,学校是通过孩子跟家长要。但我当时不懂非常忧虑,自己不会砍柴害怕交不出。等我扭扭捏捏的告诉爸妈,他们告诉我不用交了,我们要搬家到镇里。

我家从农村搬到红旗岭镇。这个镇子附近有一座矿山,生产有色金属镍,是全国有色金属重点单位,镍矿上班的工人比较富裕,住在镇的南面;镇子的原住民住在北面以务农为生,相对不那么富裕。因为姥爷在矿山教育部门工作,当过小学中学的校长,彼时他是培训科的科长,因此我家属于矿山子弟,顺理成章的转学到了镍业公司中心小学。

入学第一天,姥爷拉着我手沿着水泥楼梯,向学校正门走去。楼梯两边倾斜的台阶,被孩子们的屁股盘的油光铮亮,那是长年累月打出溜坡产生的厚厚包浆。我们穿过教学楼正厅走向操场,出了门绕过主席台,上百个学生正在仰头看升国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小学生,紧张的拉着姥爷的手。

姥爷把我交给班主任,一位身材偏胖的女老师,我无法判断她的年龄,估计跟我妈差不多大。她把我塞进班级的队伍里,姥爷挥挥手告别走了。升旗仪式结束,学生们像潮汐一样涌进教学楼,我随波逐流跟着已经解散的队伍茫然的走着,最后迷失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所有的学生都回到了的班级,我不知道自己班级在哪儿,走廊里空荡荡每走一步都有回声。

班主任发现我走丢了一路寻找,终于在二楼找到茫然无措的我,当时我靠在墙上差点尿裤子,看到她立刻憋回去了。班主任把我领到一楼一年三班,她不知道我名字,让自我介绍,然后给安排了桌位。

第一天上课我就懵了,老师讲的内容我完全不懂,搬家后一个星期没上学,而且教学进度不一样,我在农村刚学到:人、口、手、耳、鼻、眼;镇上学校已经开始教:人民大会堂,我爱北京天安门了,好在我拼音学的还凑合,字不认识勉强能拼出来。

下课遇到一个热情的同学,他领着我上了几次厕所,俩个人迅速熟悉起来无话不谈。放学后,我竟然跟着他回家了。他家住在学校附近的道边楼,跟我姥爷家隔着一条街。爸妈发现放学后我没回家,以为我去姥爷家,沟通后发现并没有——我丢了,他们焦急的四处寻找时,我正在同学家吃饭。吃完晚饭还不走,直到同学要写作业,我才想起回家。现在,想起来蜜汁尴尬,同学家长应该很讨厌,我这个赖着不走孩子吧。

我回家后受到爸妈严格的盘问,他们规定我以后放学必须回家。上学第一天跟着同学回家,是我性格变得内向前,最后一次外向的行为。我家住在镇子的边缘,像一座孤岛周围没有邻居,同学们住的很远没有交往,放学回家后只能跟妹妹玩,或者看电视,我朋友圈越来越小,性格也变得内向不爱说话,后来发展到路上遇到亲戚躲着走,害怕打招呼不知该说什么。

内向外向是两种性格,没有高低对错之分;只是内向的人自我意识更强,容易伤感和孤独。比如说:一头猪,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心宽体胖健康成长,生活幸福快乐。但是,当它有了自我意识,原来自己是人类蛋白质和脂肪的主要来源,吃得膘肥体胖意味着死亡即将来临,而且自己还是愚蠢、肮脏、懒惰的代名词,意识到这些问题,它还会幸福快乐吗?

内向的人意识到了自己性格的缺点,并为此忧虑加重了内向,越内向就越忧虑,循环反复很难真正的快乐。生活环境可以改变人的性格,尤其是在儿童成长阶段。我现在依然是内向的人,只是我孤单寂寞时勤于思考,与人接触时没有语言表达障碍,显得自己是能言善辩的外向性格,其实我不擅长和陌生人接触交流,所有行为都很被动。

转学后,我特别想念农村的小伙伴,怀念不上学无拘无束的生活,可惜他们连同农村生活的记忆,慢慢的消失遗忘了。五六年前,我和爸爸去农村给爷爷上坟,路上遇到儿时的玩伴,他激动的跟我打招呼,我完全想不起他是谁,他看出我脸上的疑惑和陌生,心情沮丧但仍保持微笑,不断回忆小时候一起玩耍的片段,以证实我们曾经真挚的友谊。

他记忆犹新的说:“有一次,我跟爸妈去镇上办事,回家经过你家门口那条路,你非要拉我去你家吃饭,我说不去要回家,你差点哭出来。”

我努力回忆似乎有些印象,那时正是新旧生活方式交替的时候,我特别的孤独渴望朋友,看到他想到了农村的快乐时候,但一切都无法挽回,随着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后来我忘记了他们,可以没有同学和朋友,习惯了孤独变得内向,并且安之若素。

前几年,姥爷的葬礼上,碰到了儿时的另外两位玩伴,我两位同岁的舅舅,我礼貌的和他们打招呼,他们热情的回应,讲述一些我早已忘记的童年趣事,我惊讶于大家是同龄人,为何他们记得儿时玩耍的细节,而我自诩记忆力超强,却什么都不记得。

小时候我们想快点长大,体验成年人的生活,探索世界每个角落,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长大后走南闯北发现世界太大了,为了所谓的事业疲于奔命,杂乱无章的资讯纷至沓来,身心疲惫大脑满负荷运转,它们出于自我保护,删除了早期的记忆,以保证能够保存现在的讯息,于是你失去了童年记忆和小伙伴。

随着你的路越走越远,目标越来越大,记忆消失的越来越多,开心快乐的事情越来越少,但主流价值观认为,这些牺牲是成功必须付出的代价,人们鼓吹——活在当下。

小伙伴们没有那么大野心,他们平淡的生活在村子里,生活在儿时的记忆里,即便他们到了八十岁,心里依然有童年,依然有你;而你到八十岁,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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