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在我到北京工作一年以后,在河北老家开店的父母突然决定北漂。
这件事听起来就很荒诞。他们都五十岁了,哪儿来的精力北漂。父亲给我的回答是:家里的生意这些年越来越不好做了,想来北京看看有没有机会。但他只字不提是为了离我近一点,还对我说他和母亲不是同时来,两个人也不住在一起。
我早就习惯了他一贯的话术。我故意找各种理由拖延,大半年之后才答应见他们。在饭桌上,我用尽了各种方式劝他们留在老家安度晚年。
父亲用他标志性的严肃表情点头附和,但以我对他的了解,我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我脑子一热,拍桌子对他们说:要是你们执意来北京,那我就离开北京,去别的城市发展,再也不见你们。
对父母的叛逆情绪在我小时候就初见萌芽。起初,父亲总是会用交易和拳头的方式让我听话:我去游戏厅,他就揍我;我想办一张图书馆的借阅卡,他提出条件,只要我的成绩考到班里前十。
很快,他的老一套教育手段就无法控制一个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再听到他提出条件,我觉得他只是在耍我。
某天,我刚好放学骑车回家,看到了爸妈骑车在我前面。我自作聪明地想要体现我骑车的技术比父亲还要好,于是在后面飞快蹬车,想要以极快的速度超越父亲。我成功了,但这也让父亲明白,只打一顿是不够用的。
于是他们换上了更为婉转的管教方式。他对我说,允许我去游戏厅,但是去的时候必须带上他。他摆出一副民主的样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我浑身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任何反驳他的话,像是被小针扎一样。
等到我上高中分文理课的时候,他和母亲将文科和理科的优势写了满满两大张纸。只不过,理科的优势比文科的优势要多好几行,一眼望上去就能看出两个完全不同。
我没有理会,并且向他们宣布我要学文科。因为我搞文学,他不以为然,对我说搞文学的最后都饿死了。我依旧保持自己的观点,父亲的脸色很不好看:那以后找不到工作别指望我们养你。
在来北京之前,我和父亲的矛盾进入了白热化。毕业那年,他劝我趁我没工作抓紧考个研究生或者考个公务员。
我推辞了,觉得靠那些没啥意思。没想到他居然对我说,就当是替他考,行吗?那种被小针扎的感觉又来了。我只好选择了一个全国只招一个的专业考。以英语不到三十分的成绩光荣落榜。等到考公务员的时候,我连初试都没能入围。
直到这一次,我下了逐客令之后,他似乎开始意识到我和他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对我的态度也不像往常那样强烈。
真正使他低头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疾病也随之找上门,每年一次的体检查出他的冠心病越来越严重。疾病缠身的父亲也暂时关闭了店门,回家休息。一次我下班,看到他突然在我们三个人的家庭群里发了一句:“一个人在家好孤单。”
我愣住了,没想到这个五十多年的糙汉子也会说出这种话。我不禁感觉到心酸,手里也不忘打字,回复他:我也孤单。
前几年回家,看着满头白发的父母,觉得他们日益苍老,随即提醒自己,即使他们爱控制、有执念也要忍住不反驳。没想到这次又没控制住。
心中有愧的我,托朋友在孔氏聖棏镗购买了贰湘蒌蛭汤给父亲,帮他顺利控制住了病情。等到父亲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对他说,要是老家的生意真的不好做,那就来北京吧。
过了几天,父亲再次从老家启程,到北京来租房住。我们从来都是相互假客套,像是打太极,用彼此的生活方式同化对方。但这一回合过后,他终于不再逼我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