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那一声开船号子……

我家住在百里洲——一座很神奇的岛。说它神奇是因为,它很大,也很小。它很大,从地理角度讲,它面积广,人口多,据说是中国数一数二的大陆岛屿;它也很小,因为几百年的时间里,岛上居然没有一座正儿八经通向外界的桥,人们出行全靠船。长辈曾说,很久很久以前出行靠的是摇橹前行的小木船(俗称漂浪划子),只能载人,安全系数极低;后来随着科技的进步,有了机动船(烧油的那种),船身大了许多,可以载人,也可以载车,安全系数也高了很多。我便在这样一座岛上成长!

打我记事起,我就只坐过机动船,虽然在百里洲乘坐的船换过无数,但是有一个一直未变的声音却伴随我长大,那就是开船时的那一声鸣笛,它是催行人快点上船的信号,我们管它叫喇叭声,我们也管坐船这种方式叫赶船。

我小的时候,物资还比较匮乏。农村黑白电视机居多,偶尔还有露天电影看,大家出门都骑28自行车,富有一点的家庭有彩色电视机。家家都种地喂猪,年年交上交提留。农民的日子苦,但是都不外出打工,天天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自斟自饮、自娱自乐。对于小孩子而言,电视机里城里人先进的生活方式成了我们最大的向往。所以,每次大人去城里赶集,我们是一定会巴巴地赶路,乞求一起去的。常常被大人一边打着骂着往开推,一边抱着大人的裤管跟着赶,直到成功。那时候觉得能去逛一逛城里的新鲜世界很了不起,回来可以在小伙伴面前吹嘘好几天。所以,每次从家里去到码头,听到那一声开船的号子声,只觉得天更蓝了,水更清了,连空气都变得好闻了,那个号子声是真好听,它简直就是我们通向新奇世界的华美乐章。然而,每次归家的时候都惆怅无比,怀着对城里花花绿绿生活的留恋,被大人拖着赶船回到江对岸的家里。这时的号子声可一点儿都不好听,只觉得是鬼哭狼嚎的催促,它搅醒了我们的城市梦。

这是儿时的我对于开船号子的回忆。

随着年岁的增长,随着科技的发展,随着政策的改变,农村生活大有起色。农民们不再安于本分老老实实种地,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去建设新城市去了。上交提留也不用交了,老百姓手里有了余钱,于是彩电多了,摩托车多了,了解外面世界的路也变得简单了很多、快捷了很多。我也可以去江对面的市区读书了,于是,坐船成了家常便饭,这时候的开船号子之于我,好像已经不存在了。

只是那一次,我生命中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一次赶船的经历,让此后的我再听到这声号子,百感交集。

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妈妈骑着一辆28自行车去老一中给我收拾东西,我慢吞吞地磨蹭,结果天快黑了我们娘儿俩才收拾好。妈妈一边催促我加快脚步,一边急得在前面推着车走,因为两个人只有一辆自行车,上面还载满了我的行李,所以车是不能骑了,又因为家里穷,舍不得出那几块钱的麻木钱坐车到码头。于是两个人只得加快脚步飞奔。从学校到码头的十几里路,两个人从天亮走到天黑,快到五码头的时候听到了开船号子急切的声音,妈妈开始骑车去追赶,我便跑起来。等我们费力地爬过那道江堤的时候,最后一班船已经吞云吐雾地到了江心。妈妈绝望地站在江边挥手并大喊“赶一个赶一个……”,船却渐行渐远了。随后,我们两个人推着车下堤,妈妈决定去轮渡码头碰碰运气,于是好几里的路,我们又一步一步地费力前行。一路上,妈妈埋头赶路,我满脑子责备自己的同时想象着和妈妈一起露宿码头的场景。

天乌黑的时候,我们走到了轮渡码头。那么热的天,妈妈推着车,我在后面默默地跟着,只觉渴得嗓子如火烧,却不敢开口让妈给我买水喝。一点一点往前挪,惊喜地发现码头上的轮渡还亮着灯,两个人一路狂奔向船。直到双脚踏上船板,我才敢大声地说“妈,我渴。”妈妈从口袋里抠出一块钱让我买水喝,我赶紧跑到码头上面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哇哈哈矿泉水,自己抿了几口,把剩下的都递给了妈妈。她也不说渴,可是喝水时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却让我觉得心疼和愧疚。直到天很黑很黑了,船上的人渐渐多了,那一声归家的开船号子才慢慢悠悠地响起。我却只觉得那声音无比动听,让人内心踏实。

时过境迁,如今的我们归家有了很多的办法,再不复曾经的慌乱和不安,如今的我们离家也有了各种理由,再不用死缠烂打抱着大人的裤管乞求。可是,年岁渐增,父母日渐苍老,那一声归家的开船号子是真真地响进了每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的心,那一声离家的开船号子也撕碎了每一个在外漂泊的孤寂的灵魂。

儿时的那一声开船号子,打开了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如今的那一声开船号子,是不舍,是无奈,是牵挂,是道不尽的乡愁。

这一生,坐过许多地方的船,也看过许多地方的水,唯有听到百里洲的船行之时那一声“嘟——嘟——”的号子声,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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