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的花语

      六月的江南正值梅雨季 天空每天都如同墨染一般 看着沉沉的 一遍又一遍下着雨 像是天空在小声啜泣

      一声戏腔打破这沉重的氛围 声音婉转清扬 回荡在这层层叠叠的黑瓦白墙中 台上的女子高高的发髻 淡淡的蛾眉 秋波流转的丹凤眼里流露出万千风情 羞花闭月?落雁沉鱼?不妥不妥 这些词语用来描写她都太过苍白

      最后女子一声轻叹 似乎发出无限哀怨 收起水袖 身子轻轻回转 配乐此时戛然而止 只剩这一声长叹 女子轻轻侧头望向宾客席 泪扑朔朔地流下 眼神忧郁 在座的无人敢喧哗 甚至寂静到外面滴答滴答的雨声都显得格外清脆

      至此演出终了 楼内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林纤云 可谓是江南第一名角儿 多少人为了一睹芳容而争破了脑袋 每次演出更是一票难求 这样的才女自然追求者排着长队 其中更是不乏达官贵人 风流才俊这些当时的明星璀璨人物 可都被这位林小姐以事业为由 不想过早退出戏坛婉拒了他们

      “纤云姐 这是李先生专程让人送来的 说是务必要我亲手交到姐姐您的手上 哟这么一大束可不少钱哩。”小六子抱着一大束玫瑰花说道  她轻瞥一眼说“你个小滑头平时不见你干活 怎么送个花这般尽心尽力 可是拿了人好处?”

      小六子嘿嘿一笑  卸下戏妆的林纤云与刚在台上相比少了几分妩媚 却多了几分少女的活泼 她看着那束花说道“把花送回去吧 对了转告李先生 要想找情人找红颜知己 去巷尾胡同里的莳花馆 还有别送玫瑰来了 俗气。”说罢便拿起桌子上的帽子戴在头上 拎着包 哼着小曲儿出门了

      门外的黄包车夫似乎早早的就在门口候了 憨厚的笑着说道“隔门外大老远就听见你唱戏了 真好听 天上的仙女也就只能唱成这样了 咱们还是去那家面馆吗?”林纤云坐上后骂道“油嘴滑舌!陈飞你这是跟谁学的奉承话 什么天上的仙女 你又没有见过又怎知道 也不怕叫人听见了笑话。”

      拙劣生硬的夸赞自然是比不上才子笔下描写她的华丽词藻 可这却让少女红了脸 她嗅了嗅空气中的清香 顺着清香看到了左手边角落里的一束栀子花 花瓣上还有水珠 应该是刚摘下来的 栀子花不是很大 素淡而质朴 却香的浓郁 香的广远 没有玫瑰艳丽但却多了淡雅

      陈飞笑着说“送上个客人回来的时候在路边看到就顺手摘下来了 哎对了还记得小时候村口种的那些栀子树吗 一开花你就天天去树下玩 你那个时候小不点儿一个 为了够到花还摔了不少跟头呢哈哈。”

      陈飞的话一下子把她带回了小时候村口的那群栀子树下 那个时候天天盼着长大 一门心思想着离开这个山窝窝去城里 但没想到现在这个城里却成了自己最不想待的地方

      “到了”陈飞停下车说 面馆老板一看林纤云来了 立马放下手里的活 热情地说“林小姐来啦 今天还是老样子吗?”林纤云从包里拿出一个饭盒递给老板点头道“对 一份不加蒜的在这吃 还有一份多加些蒜放到这个饭盒里。”

      说罢她找个空位坐下来喝了口茶悄悄瞥了一眼陈飞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和别的车夫聊天 老板娴熟地切着蒜问道“林小姐这都快半年了有时候你不吃也要来带一份 是给家人带的吗。”她有些心虚地答道“对家里人 给家里人带的 他特别爱吃您家的面 说是味道好。”

      说完有点紧张地看向陈飞的方向 吃完后老板笑呵呵地把装好的饭盒递给她说“您这么捧场 有机会一定要带您家人来这吃 我请客!这面刚出锅的味道才最好。”林纤云应了声就招呼陈飞过来回家了

      刚坐上车想着眯一会结果直接睡着了 伴随着的是栀子花的香气和一路慢悠悠 稳稳当当的车程

      到家门口下车后 她一边伸个懒腰一边把饭盒递给他说“喏 今天也有劳啦。”陈飞无奈的说道“纤云我都说多少遍了 你每天包我车给的工钱就已经不少了 不用再给我送吃的。”林纤云说“哎 这是两码事 我雇你接送我 那工钱是你应得的 这面呢是我的心意 怎么?本小姐请你吃你还不赏脸啊 啊?”

      陈飞只好答应 正准备接过来时 她突然又说“不行不行 你现在就得给我吃掉 我看着你吃才放心。”

      陈飞平日里就憨憨的每次和她争辩都是以失败告终 这次却不例外 他无奈接过来快速吃过后 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嘴 把饭盒递给她说“谢谢。” 她笑脸盈盈地看着空了的饭盒说道“嗯这才乖 明天记得还是老时间来接我哈。”陈飞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 你快进去吧 外面冷早点回去休息。”

      陈飞和林纤云从小就认识 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林纤云小时候是淘气包捣蛋鬼 上房揭瓦 下河摸鱼 性格野 东窜西跳的 大家都喊她假小子 但她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 喜欢哼个调儿 唱个小曲儿 陈飞就不一样了 一直都是憨厚稳重 本本分分 对林纤云更是打不还手 骂不还口 小时候可没少替她闯的祸背黑锅

      后来林纤云的好嗓子被戏班老板相中带去城里学戏 为了能继续跟着她一起 陈飞找了个活也就是黄包车夫 虽然又苦又累也赚不到几个钱 但他还是很满意的 因为这样的话就可以每天看见她照顾她安全

      像他这样的榆木脑袋自然是看不出林纤云其实是因为他喜欢吃那家面馆才天天要去吃面 陈飞只知道让她不淋雨不晒到太阳 每天安全把她送回家 自然也看不出少女眼中日益增长的情愫

      用丝雨绵绵 雾霭重重来形容江南的雨季刚刚好

      第二天结束后 林纤云又收到了李先生的花 这次的花有很多品种 可偏偏没有玫瑰当然也没有栀子花 她边卸妆边说“他倒是聪明 你告诉他不要再送了我不喜欢。”说完照了照镜子 感觉缺点什么 又拿起朱砂点了一点在嘴唇上 小六子说“对了纤云姐 李先生让我给您带个话说他想请您吃个晚饭。” 她抹好后又照照镜子整理了下头发说道“不去 我还有事。”

      说完她便拿起包出了门  此时陈飞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戏园门口等她 那晚没有下雨月亮很大 月光透过树枝倾洒在陈飞的肩上 就像是月亮赠予他的银屑  她说“我们走回去吧 今天想散散步。”于是陈飞拉着车同她一起走 走在她左边靠着路的一侧 路上很静 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二人今夜无话

      到了家门口时 她让陈飞等一下 然后从屋里抱出一坛子酒说“这是我自己酿的梅子酒 你拿着回去喝吧。” 陈飞接过后道了声谢 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 里面包着的是一串项链 “之前在路边看到了 感觉挺好看的 想着适合你就买下了”陈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项链的做工实在太过粗糙 有些地方根本就没有打磨光滑 可在她眼里这串项链比这些年她见到的任何珠宝都要更加珍贵 “真好看 谢谢。” 她低下头说 陈飞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然后跟她道别回去了

      巷子里传来阵阵酒香 她明明没有喝到酒 但此时脸上却是醉意正浓

      好景不长 1924年两大军阀发动了江浙战争又称齐卢战争 甲子兵灾 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人人都自顾不暇 又有谁还去戏园子听戏  一时间戏园冷冷清清 门可罗雀

      林纤云倒也落个清闲自在 不用这么累了每天 偶尔还会有几个客人来 当然其中就包括那个李先生  “纤云姐 李先生带了他好几个朋友来捧您的场 老板的意思是让您快去弹一个曲儿 今天不用上台子唱戏。”她有些疑惑因为自己弹曲的功夫并没有唱戏的出色 这老板是知道的 但她还是答应了 并换了身衣服 抱着琵琶去了

      这次在台下 也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这位李先生的样貌 一打眼能看出来是个风流才子 长相也是不凡 但是相比于陈飞清澈的眼睛 李先生看向自己的眼神一直充满欲望 这令她感到厌恶烦躁 想快点结束好去找陈飞

      弹完曲后戏园老板又要她去敬酒 纵是百般无奈但还是没办法 于是应了去 喝完之后说“李先生 今日我还有事 下次如果还想听曲 我免费给您谈弹。”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老板立刻拉住她呵斥道“你能有什么事!是不是又要去找那个浑小子!”  “他不叫浑小子 他叫陈飞!”

      事已至此她也是看懂今天摆的这一出戏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向李先生说“李先生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您要想听曲儿我随时欢迎 可是如果继续这样 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吧。”  李先生听完哈哈大笑道“林小姐说的有理 倒是我冒犯了 现在不都流行自由恋爱了 这是林小姐您的自由。”

      说完林纤云道了声谢便立即转身 她闻到了身上的酒味 轻轻皱眉 就立马回去换了身衣服 匆匆忙忙地走出戏园 刚好与陈飞撞了个满怀 与李先生他们身上浓浓的酒味和烟味相比 陈飞身上的皂角味显得格外清新好闻

      “怎么啦 这么急匆匆的”陈飞问道  “没有啊 没事没事”她红着脸推开他 这时她才注意到今天陈飞不同以往穿的很板整 很正式 显得他的身材挺拔修长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约好看电影 看的是外国的爱情电影 叽里咕噜的陈飞听不懂 下面的翻译字幕也看不懂 旁边的林纤云一直耐心的为他小声讲解翻译

      看的过程中突然影院停电了 整个影院一下都黑了 林纤云像条件反射一般吓得抓紧了陈飞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

      过了一阵来电了 她有些心虚的想把手抽回去 但被陈飞给按住 他一脸正经地看着大屏幕 不知道是不是不敢看她的脸 说道“你的手太凉了 我给你暖暖。”她低着头偷偷地笑 陈飞也是后半场的翻译几乎是没听进去

      “我喜欢你”她刚说完就后悔了 这是电影台词的翻译 还没等陈飞回应 她连忙又说道“这是翻译!是台词的翻译!”  “我知道”陈飞看似云淡风轻地回答 实则内心像掉进蜜罐里一样

      两人看完电影后还在牵着手走在路上 好像没有人提 就假装不知道还在牵着手一样 都没有说话各走各的路 走到了巷子口 那里的酒馆传出喧嚣声和浓烈的酒香

      也许是借着这空气中的酒意?林纤云小声嘟囔了一句话 陈飞没有听清问说的什么 “我喜欢你喜欢你!这次听见没有!”说完就立马转身想跑回家 但被后面的陈飞一把拉住 然后抱着她说“那 这次还是翻译吗?”林纤云把头埋很低 小声说“不是。”

      连雨不觉春去 一晴方知夏深

      天一热看戏的人就越来越少 又加上时局动荡 戏园愈发萧条 老板一下急火攻心就病倒了

      病床前老板握着林纤云的手说道“纤云 你知道的 这戏园子是我半辈子的心血 也算是你第二个家 如果没了 这一大班子人都得喝西北风 师傅这辈子没求过你 你就嫁给李先生吧 他有钱有势 师傅也是为你好 比跟那个浑小子天天有上顿没下顿强的多 况且得到了他的支持 我们这个戏园子才能继续活下去 李先生也待你不薄啊 听话别再任性了。”

      说罢还没等她应声 干咳了几声 弥留一阵就咽气了 她跪在病床前失声痛哭  当晚她约陈飞去巷子口那家酒馆喝酒 陈飞见她眼睛红肿一时间不知道是问还是等她说

      她喝了一口酒问道“陈飞这天地这么大 你喜欢哪里?”  “这里吧 这么久都待习惯了。”  “不 我不喜欢这里 你带我走 就明晚好吗 明晚我还在这里等你。”陈飞点头后沉声道“嗯 都听你的。”就把她送了回去

      第二天晚上下了雨 那晚天上的云很重很重 没有月亮 她撑着油纸伞一袭紫色的旗袍 静默的站在小巷口 等啊等 等到深夜 又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那晚她似乎用尽了一身的耐心 只求下一秒拐角口能出现那个她熟悉的挺拔的身影

      后来她去找了他 可是邻居说他早就不见了 对她而言就好似是晴空霹雳

      又过了几天 李先生来找她告诉她戏园老板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戏园可以存活下去 他说“纤云你放心 我定会好好待你 这戏园只要有我在 它就不会倒。”她浑浑噩噩的答应了 似乎此时她也没得选 只能嫁给这个伪君子 做他的四姨太

      或许不知是梦的缘故 流离之人追逐幻影

      由于林纤云家里没什么背景只能受到其他三位姨太太的挤兑不让她住进本家 只能被安排到外面的别院 不过也好 她喜静不想跟她们争来争去

      后来李先生也就只来过几次 她心里知道李先生要的只不过是春宵一刻罢了 不过他倒也说话算数 戏园得到了他的支持 现在开得还算是红火 后来有一天小六子带着一个车夫找上门 刚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时候她正在修剪盆景 没留神手一抖伤到了自己 鲜红色的血从手指流出来

      小六子和车夫哭着说道“四奶奶!纤云姐!您救救陈飞大哥吧。”

      她像是被什么戳到了痛处一般突然大声喊道“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救他 我现在这样全是拜他所赐 如果他当时来了 我又怎会变成现在这样!个个都说为我好 还不都是为了自己!我真想一把火把这里连同我一起烧掉!烧成灰被风吹走 吹到别的地方去 只要不是这里哪都行!”

      “不是的不是的 纤云姐不是这样的 陈飞哥那晚他去了。”小六子打断了她  “你  你说什么?”她有些不相信 话音颤抖地问道

      “陈飞哥那晚回去把家里所有东西都当了拿去换钱 找到我们跟我们告别 最近城里不安稳来了好多小偷 扒手 陈飞哥那晚抱着全部家当被他们偷了抢了去 陈飞哥找他们理论想要回来 反而被他们围殴并且打断了一条腿 医生说还伤到了脑子 到现在人还没有醒 要做手术需要一大笔钱 求求您了 救救陈飞哥吧。”

      她听完大脑一片空白 颤颤巍巍地去屋里拿了钱出来 给他们去付医药费 可到最后 她还是没踏出那一步去看他 她自嘲道自己已嫁作人妇 要以何种身份去见 也没有脸面再去见

      她病了 每天郁郁寡欢 身形消瘦 面容憔悴 医生来了也只是摇摇头说是心病 李先生倒是来看过一次 满眼的厌恶和嫌弃 骂了声“晦气!”后来就再没来过

      后来战火蔓延到了这里 李先生看她在病床上病怏怏的就不再管她带着其他人跑了 她到最后也没有等到他来 后来病情好转 嫁给了一个对她很好的人 最后随着他一起迁居到了台湾

      “你下午就走了吗?”老人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睛问道 旁边是收音机在一遍又一遍播着《梁祝》  “嗯 下午的机票。”  “那你应该是最后一次听我这个老太婆啰嗦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咯。”

      “我爷爷在老家种了一棵栀子树 每到五月六月就开的茂盛 开的灿烂。”老人沉默不语 我拿出一封信递给老人 

      良久 老人问“这是他给我的?”我点头

      老人拆开信封 里面有一张信纸和一束栀子花 花瓣是那样雪白 就好像当初他送给她的那束一样  “你念给我听吧 我看不清了。” 于是我拿起信

致纤云:

      你知道的我不会写几个字 这封信由我孙女纭婧代笔 你应该见过她了

      时隔多年 没想到又听到了你的消息 老实说我都快记不清你的模样了 你不会怨我吧  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你身上栀子花的香气

      不过你定是怨我的 当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的结果都是我没有赴约 后来开始打仗了 我本想带你走 可我又怎敢带你走 我什么也没有 还成了瘸子 你本可以下半生荣华富贵 我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让你跟着我亡命天涯到处逃难

      我忍住了 后来我和胡大哥到了四川 当时我就在想你肯定会喜欢这里 我尝试寻人找你 可是都没有音信 这次真是万幸可以得到你的消息 我已经心满意足 不出意外的话 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 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我要告诉你 亲爱的纤云 我有生之年能遇见你 是我三生之庆幸

                                                                1982.5.3

                                                                  陈飞

      最后的陈飞两字是他自己写的 歪歪扭扭 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他 他走了?”老人含糊不清地问道 “嗯。”我答道

      她颤抖着接过信 抱在怀里小声啜泣 泪水滴到花瓣上 就像当时那束栀子花上沾的雨水一样清澈透明

      起风了 风从窗子吹进来 吹起了那束栀子花

      爷爷半生都在后悔 大半时间都是坐在栀子树下发呆 看着花开又花落

陈飞原名陈飞星 因为他不识字 星字笔画而又太多 于是后来自己改名为陈飞


《鹊桥仙·纤云弄巧》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纤云 飞星

对了 栀子花的花语是快乐欢喜 是坚强勇敢是默默守护 是永恒的爱情 也是遵守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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