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饭局指北

中国式饭局文化指北


1


中国式饭局一般分三大类:

家庭饭局、朋友饭局和生意场饭局。


家庭饭局。


有一种愉快的家庭饭局通常是:平时长幼有序,桌上人人平等。

这样的家庭一般气氛轻松,人口素质较高,长辈们一般不会拿敬酒催婚攀比这些俗气套路给晚辈添堵,一般都挑大伙爱听的说,多半是好好吃饭,快快长大,事业有成,兴旺发达;

叛逆期的孩子们一般也懂得投桃报李,约好一起主动放下手机,把宝贵的时间拿来听听庭训,学习下如何做一个有礼貌有边界的成年人;

夹在中间的一代也可以专注吃饭,不用竖起耳朵,随时担心被哪个不怀好意的亲戚故作关心地打听孩子票子车子房子。


有一种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家庭饭局,它是亲戚们的比武场、长辈们跟小辈摆酷的擂台、混得好的那位的颁奖台、混得最差那位的修罗场,以及服务型人员的工作间。


通常由挑事儿长辈、搞事儿亲戚、避事儿晚辈和倒霉孩子组成。


挑事儿长辈喜欢所有人向他敬酒,敬酒词最好每分钟更新一回;

搞事儿亲戚家里永远有一个明日之子一样的孩子,喜欢像念经一样源源不断地把这位孩子的学习成绩、获奖记录、恋爱心路、领导评价回向给在座诸位竞争对手,令大伙吃饭如同吃斋,食之无味,推桌胆怯。

避事儿晚辈一般经历和本事都乏善可陈,在面对饭桌无差别攻击的情况下,通常会选择避世来保全自身羽毛,以让渡舒适感的方式选择服务众人,换取消停。

于是倒水是他,布菜是他,捧哏是他,饭局结束后,提着打包袋先去开门叫车的没准还是他。

倒霉孩子在饭桌上一般不算人,时而是分酒器、时而是下饭菜、还有时是比武场里长辈们随手一闷棍打翻对手的那根闷棍——听话顺手且好使。


朋友饭局。


比赛打分,只有去掉一个最高分,一个最低分,才好打出平均分;

朋友饭局也一样,只有先去掉一个混得特别好的,再去掉一个混得特别差的,把一堆混得平均差不大的人叫到一起,饭局才能组得起来。


即便一个桌上大家都无差别地混得不行,可最后的分布还是呈现两两抱团的态势。

就像水银洒在光滑表面,最后还是聚合成大大小小的团,各自喝各自的酒,各自聊各自的心事。


朋友饭局就是惰性气体大聚会,从前不熟的,坐到一起还是不熟。从前不起化学反应的,现在也毫无反应。一个没什么化学反应的聚会,无喜也无悲,十分纯粹,反而能吃好喝好,心满意足,回家睡觉。


如果说其他两类饭局,吃还算是一个主要环节的话,那生意场饭局,吃通常就是最拿不上台面的需求。


喝的是心知肚明的交易,吹的是必须升天膨胀的牛,敬的是脑满肠肥的活祖宗。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生意场饭局。


正如搞法律的不能叫法师,去生意场饭局实在也不能叫做吃饭


你要真认认真真去研究面前的大闸蟹到底是七分熟还是九分熟、红烧狮子头为什么只上了奇数个、雕花黄瓜是否可以作为水果这种问题,在饭局主人的眼里,你可能都不配上桌。


生意场饭局上的酒不是酒,菜不是菜,连人也不能算人。


大部分人,收到这类饭局邀请函,第一生理反应不是饿了,而是头疼。


一个吃了二三十年饭的人在混社会的最初几年上了饭局,才突然发现自己得了“不会吃饭”急病、“这么多年饭白吃了”抑郁症和“你吃过的米居然比我走过的桥还多”暴食症,而且种种怪病并不稀罕,一问,对面那人也抱病久矣。


刚参加这种饭局的年轻人,总不免受到种种良心拷问:


酒敬了吗?

菜催了吗?

服务员上菜给人腾位子了吗?

哦你坐得远?那你这位子坐得不对了。

服务员不进来?那你就是服务员,

茶水满上没,傻愣着干嘛?——你好意思吃?


2



生意场饭局的定位。

一个不以吃饭为己任的饭局参与者,在利益挂帅的饭局里,以价值交换和利益驱动作为准则,一般有五种身份定位:

局座。

打手。

服务员。

菜。

饭局串子。


局座不用说了,不一定是这场饭局的主人,但一定是地位最高的人。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别人也不敢让他做什么。

但局座一般都不会轻易做什么。

他不一定说话,但他一张口大伙就得闭嘴;

他不一定肯喝,但他一拿起酒杯,大伙就得放下筷子。


局座就是江湖地位的具象化呈现。


打手一般呈翼型分坐局座两旁,不会真打谁,但身份第二贵重,是连接局座和饭主人的桥梁。


他们是古时那种有地位的陪客、也是饭局发起人的定心丸——当局座比较难搞时,打手就是职业公关,负责把刺儿头局座的刺儿拔了,拿个大熨斗熨平整了,再双手捧着给饭局主人看:看我对得住您吧?


服务员就不说了,就是前文里提到过的避世型人才。

饭局主人第一累,他们第二累,但酒店服务员肯定不累,因为他把人家活都干完了。

他们付出最多,但存在感极少。

如果说每个发布会都需要布景板,他们就是布景板本板,谁都可以在他们脸上划拉两下签个大名,挡着你的脸合了影,你还得挺胸抬头。


做这样的人好不好?

依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可能性,饭局总是见证着不少宦海浮沉和人生起落。


很多没背景、没关系的年轻人第一次进入饭局江湖,想混个脸熟,基本都是从服务员做起。

既然天天给老板擦办公桌都可以擦到总助、在前台贴发票都能贴到财务总监、那么饭局上隐藏实力,甘愿做绿叶陪衬红花的,没准也能找到心仪自己的大佬。

大家都是可持续发展的人才,我们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菜。

很多大哥们个人卫生上并不太讲究,坐到饭桌上就好比酸菜缸子开会,

但精神层面上又十分地贵族,菜要色香味俱全的,美女要色香味俱有的。


满饭桌上就他不停点菜,点完酒点肉,点完肉点美女,就跟人形点读机似的。

在这种环境下,菜们应运而生。


秀色可餐这个词有多少年头,叫姑娘陪酒就有多长的历史。

姑娘们刚出社会,有的是青春,缺的是眼界。

走四方开眼界太累,一个饭局三小时,是人是鬼,连吃带蒙就能开天眼,多么省力。


有无酒和美女不成席的大哥,就有无有用饭局就不出席的姑娘。

有多少大哥在饭局端坐矜持,享受着被敬酒的尊重;

就有多少姑娘在饭局活泼奔放,忍受着被灌酒的侮辱。


但对于用秀色来为饭局佐餐的姑娘来说,她们在饭局中多半是和转盘上的菜功能是一样的,甚至更接近盘里的雕花萝卜——如果她们并没有一定的现实利益可供交换、超越他人的权力地位给自己背书的话。


饭局永远热热闹闹、忙乱不堪。

有的服务员要传菜,有的菜得唱歌助兴;

有的服务员以为自己是领班,高坐不动,于是下次饭局就失了业;

有的菜以为自己是佛跳墙,高坐不动,于是菜一上桌,众人第一个向其伸筷子,分食之;


有的打手就喜欢看喝大后的服务员服务不了人的样子;

有的局座喜欢把打手和服务员拉到跟前,把他们的手放到一起絮絮叨叨,知道的是局座喝多了给人上课,不知道的,以为局座在现场给二人说亲。


有的人饭桌上不下筷子,尽下嘴绊子;

有的人饭桌上一言不发,手机上却长篇大论小作文。

有的人喝的是酒,兑的是水,顺的是烟。

有的人嘴上说着人话,脑子里已经开始跑马啦。


还有一种角色属于浑水摸鱼型,有时使唤服务员,有时偷偷菜,有时捧捧局座,有时谄媚两句打手,看起来跟谁都熟,但其实跟谁都不熟,他们被叫作饭局串子。


饭局串子,但凡有一个,都是珍宝。

饭局串子不需要人照顾,还能照顾别人,嘴巴灵巧,多才多艺,他们是饭局上活色生香的大宝贝。


手上饭碗对他来说不叫饭碗,那叫没需求时的道具。

凡是东西南北哪边需求一起,烽烟一点,他立马放下道具,赶去救火。


要么逗哏、要么救人、要么使唤服务员、要么传菜,总之别人冷场他添柴,别人要看歌舞他就下场。

凡是他在的地方,一万个歌舞演员都得失业,德云社众嘴说一晚上的产值都比不上他一人的,说的就是饭局串子的专业。


当两个人喝着喝着抱起来了,饭局串子要负责点歌;

当两个人喝着喝着哭起来了,饭局串子要负责煽情;

但当俩人喝着喝着打起来了,饭局串子可不会去当人肉沙包。

饭局串子是外援,是来各个包间上班的流动脱口秀演员,饭局上讨论的融资八卦互联网、人情往来柏林墙和他毫不相干,但他肩负着让整场饭局主题不跑偏的重任。


有一种职业的饭局串子,因人面广,又擅长搞气氛,因此谁做东都把他叫来,或当润滑剂,或当中间人,完了也有好处,给点出席费,就有人将饭局串子当做一个小营生,连吃带挣还认识了人,不少人趋之若鹜。


因此饭局串子才是饭局之魂,其他四类人反反复复换了个遍,只有饭局串子天天串、年年串,好像一根铁打铜炼的签子,穿起那些想借饭局搭上话儿的、混脸熟的、拉关系的、赔礼道歉的人,令他们和和美美,因着共同的目标举杯,又因着饭局串子的润滑而喝醉。


第六种:高人

碰见不属于以上五种任何一种的,也就是第六种,就是以吃饱吃好为己任、别人敬酒他玩手指头、趁别人发言他闷头抢鱼脸上那口精华的世外高人,一定要闪避。

世外高人,他们不是因能力太差只好蛰伏的,就是后台太硬,生下来就有屠龙刀,用不着再去江湖抢刀的。


碰见这两种人,最好不要得罪对方,最好也远着点。


你跟前者搭讪,他们有可能给你添乱,跟后者搭讪,没准还会给你添堵。


3


座次排定、剧本拿好,抹完脸,菜一上,大戏咣咣就开起了锣。

酒就是开道锣的锣棒,行军鼓的鼓锤。

酒杯叮叮当当,饭局便开了场。


喝酒是个表达感情却缺乏感情的事情。

看着敬酒劝酒者称兄道弟很亲切,一口一句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但那哪里是对你有情,简直是恨不得看着你喝死在自己跟前,方全了自己面子。

劝酒敬酒看起来带了一千万分的热情和谦卑,其实内里是带了不亚于一千万吨当量的恶意。

酒桌文化,把中国文化中的腹黑和隐藏的攻击性体现得淋漓尽致。

对人最大的尊重,就是不劝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你不知道劝酒代表着什么,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拒绝试试看。


你试试看?


但是中国式饭局仍然能带给人们快乐。

疫情当前,很多地方开始号召大家不要聚餐,或是尽量缩短聚餐时间,从某种意义上,很多人的快乐没有了。

这世上唯一一个因规矩繁多反让人乐此不疲的活动就是混饭局。

有多少人没有因为疫情抑郁,却因为不能出去混饭局而抑郁了;

有多少人没有因为隔离感到孤单,而是因为跟饭友们隔离而慌乱了;

有多少人没有因为在家办公而开心,却因为不能在饭局上办事而崩溃了;


因为饭局的显著特点就是:必须聚到一起,而且三小时起步,在这三小时里,你无论表现得多么神经,都是被允许的;在这三小时里,无论你们级别相差多远,端起酒杯,就有一起坐下来说点事的可能性。


在饭局上,我们可以看见在家主动放弃了发声功能的人在酒精的鼓励下如何滔滔不绝,虽然多半是表决心、吹大牛;


也能看到平日高冷的人们因为酒精的怂恿而平易近人,有趣活泼。

还能看到从未谋面的两个人因为一场饭局发觉意气相投,约好下一场去路边摊撸串的。


人们能因为杯中之物让尘封在琐碎现实中的风花雪月重现天日,也能在俗气巴拉的热闹人间里找到作为蝼蚁的快乐。

从这个角度说,中国式饭局,还是蛮可爱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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