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他的一生活得都很沉重。上有视他这唯一孩子为生命的父母,下有四个需要抚养长大的子女,一家八口人的重担压在他的肩上,使得他拼命挣钱,没有喘息的机会。然而他又不同于一般的商人或者是只知干活的体力劳动者,他毕竟读过书,是文革时期的老三届,他喜欢文学虽局限于毛泽东诗词,但吟诵起来也慷慨激昂;他喜欢历史,熟读《三国演义》巜隋唐演义》《杨家将》等等史书,每当农闲特别是北方漫长的冬季夜晚,爸爸就会被请去讲书,一个火盆、一壶茶、一盏灯和满屋的农民,在那个闭塞的物质极度溃乏除了喝酒打牌没有其它娱乐形式的年代,爸爸用他极具感染力的声音慰藉了多少孤独的灵魂,当然也有爸爸自己。爸爸还喜欢下棋,是村里属一属二的高手,爸爸还喜欢骑车出去走走,他永远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他是村里第一个用塑料薄膜育秧的人,是第一个走出乡村去城里经商的人,是第一个万元户,最后他带着我们全家搬到了镇里,开启了“城市化 " 进程。
当然这不是爸爸要的旅行,爸爸的旅行是去远方。经历文革的人总有个情节,就是去北京,去天安门看毛主席。爷爷是个保守的农民,当然不会让他去,后来忙于生计,没时间没财力去。但在暑假他也会带我们到省城去逛逛。
这是我第一次以旅游的名义去省城,但正值青春期的孩子,不免有一种自尊与叛逆,总感觉自己的父母老土,两个弟弟素质低,当时我们坐公交去江边,当大家都下车后,发现小弟弟沒下来,妈妈追着车跑又喊又叫,引得路人围看,当时是既担心弟弟又尴尬得无地自容!总之那次旅行就这么不愉快地开始了,坐了船去了太阳岛,具本玩什么都不记得了,当爸爸提议在防洪纪念塔前合影留念时,我和妹妹都不情愿,总感觉很土气被城里人笑话。特别当按规定时间去取照片时,又被告之上张照片照瞎了,我们更是要求退钱不照了,但爸爸坚持一定要留个纪念,于是就有了这一张几乎全都是气囊囊的照片留下。现在想想多亏当时爸爸的坚持,不然那唯一的一次全家出行连同青春期的倔强与自尊就会永藏心底了。
爸爸真正意义上的旅行也许也就是这一次,再后来就是挣钱,供两个女儿上大学,供两个儿子学技能,给孩子找工作结婚成家。再后来爸爸的旅行愿望就只剩下要在新装修家里饭厅的墙上挂一幅有蓝天大海椰树和一艘大海船的图画了。也许他冥冥之中已有了告别的预感,那一年的春天为了小弟的婚礼,爸爸把老屋那个二楼重新装修,并嘱咐在县城工作的老公给他代买这样的一幅画,但老公不理解爸爸内心深处的情愫,第一次买错了,没想到爸爸很生气地和他发火并责令他重买,直到现在我老公还清晰地记得那次爸爸严厉的话语,他说就是他做买卖给他赔了一万块钱爸爸也沒发过那么大的火。他无法理解爸爸的追求,我们儿女在年轻时在拥有父母呵护时,谁也没从父母的角度去理解他们,去体谅他们,去爱他们,而只是一味地倔强,否定,索取.....
爸爸的旅行定格在这幅画面上了。那一年的哈尔滨松花江呼兰河发了一次几十年不遇的洪水,那一年我的爸爸得了肝癌,小弟婚礼一周后就疹断了出来了,对于略懂一些医药知识的爸爸,他是拒绝治疗的。他说不治了,把钱花没了,一家人怎么办。我知道这一家人中他最放心不下的是爷爷奶奶,因为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很淡定地做了决定,很坦然地在自己用辛勤劳动挣来的家里等待离开,他也说过要去北京看看,因为那毕竟是他青春的梦想,但他走不动了。他很淡定地为自己选了块墓地,这块墓地是一小片树林,还算安静,最主要它前面一条公路通向远方,不远处一条铁路伸向天边......
爸爸走了,去远行了。1998年阴历7月22,距离他47周岁生日还有19天,他安静地离开,去完成他的人生旅行了。在他病危之际,曾拉着我问我人活着意义是什么,他也许想自己的女儿是大学生,读中文的,能为他解开人生的困惑,岂不知他的女儿为了生计比他还困惑。直到现在我也迷茫生的价值,虽然我一如他那样踏实肯干,但免不了俗世价值。爸爸不是浪漫的人,但爸爸也不是个世俗之人,因为他毕竟在灵魂深处还有更纯净自由的一片天空。但愿远处的汽笛声,伴他最美的梦境。
谨以此篇纪念我已离世19年的父亲,他很平凡,但在儿女心里他永远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