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张婶就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脸也顾不得洗,拽上菜篮子奔向早市。
卖菜的商贩可得比张婶还麻溜,他们要赶在几十几百个张婶前面,把今天的摊位铺利索了,钱箱钱盒钱袋都各就各位。每天早上的这场冲刺比赛,他们一定得是赢家。若是哪天哪位摊主不幸输了比赛,就会收到其他摊主冷不丁的“贺词”,或是一个默默“赞赏”的眼神。那这一天的吆喝可就没底气了。
虽然这么“拼命”,张婶也没能拔得头筹。当她气喘吁吁呼吸着新鲜的雾霾赶到菜市场时,已经有零零散散的健将们开始讨价还价了。遗憾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迈着矫健的步伐踱走问价。
“老杨!”张婶快步上前一把拍在那人肩上。
“哎呀谁!我的天!”背影吓了一激灵,转过身来,“老张呀!——几日没见,看手劲你这身子骨是越来越好了啊!”
“咦,那可不!”张婶眯起眼睛笑了两声,“你来的挺早啊!”
“昨天晚上睡不着,今儿就起早啦。”
“呦,这睡眠不好可不行啊。”张婶拿起一个土的掉渣的胡萝卜左右翻转,上下细细打量,像是在挑一件价格昂贵的真皮大衣。
“不是!哎,你没听说嘛,咱这新搬来那个,她家姑娘……”杨大妈神情晦涩,声音越来越低,双眉紧簇,眼睛却越睁越大。
“这萝卜咋卖的?”张婶把萝卜扔到一边,嫌弃地把手上的土拍掉。
“1块。”摊贩白了她一眼,不耐烦地回答。
“……前几天放晚自习回家,路上,被那个啦!”杨大妈左右看了一下,用重重的语气小声说,眉头挤在一起,嘴角僵硬地下垂。
“什么!?”张婶嘴张的盆大,眼瞪得溜圆,差点仰翻过去。
“1块1块!你耳背啊!”摊贩这下更不耐烦了,对着张婶翻了个更大的白眼。
“哎谁问你了!”张婶顾不上跟摊贩理论,一把抓住杨大妈拖到了一旁,“被杀啦!?我的妈!”
“哎呀不是,没死,‘那个’!”杨大妈使了个更迷离的眼神,斜楞着眨巴眨巴。
“没死妈呀吓死我了……被绑架啦啊?”张婶的嘴收拢回来,也斜着眼睛对着杨大妈。
“也不是啊呀……被,被……强奸啦!”杨大妈似乎很不情愿说出这个词,憋了好大的劲,半天才迫不得已地挤出来,说完不忘四处张望,确保没有人听到。
“我的妈!”张婶的嘴张得比之前还大,眼瞪得比之前还圆,“这么大的新闻我咋没听说呢!?”
“又不是什么好事。那姑娘今年就该高考了,这一下可毁了。”杨大妈说完,像终于说出了一个深藏已久的秘密一样,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这闺女以后谁还敢要啊!这辈子估计难嫁出去。”张婶摇摇头。想了想,又撇撇嘴。
“是啊,家里人都丢尽了!都没脸见人啊!”杨大妈眼神“意味深长”,似乎极为痛心。
“没想到咱这还有这档子事,真是……”张婶扭头正准备拿起身边的一块红薯仔细审视,却一把被杨大妈拉住。
“哎哎哎,快看快看!”杨大妈一边低声急促地说,一边激动地摇晃张婶的胳膊。
“咋啦咋啦,我的天你这手劲也不小!”张婶拿起土块一样的红薯,边说边回头。
“快看,那个就是那姑娘她妈!”杨大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欣喜若狂,想指又不敢,只能快速地用眼神比划。
“哪呢哪呢!”张婶像是发现了另外一块新大陆,而且这块新大陆的吸引力显然比红薯要大得多。
不远处,一个瘦削的女人站在摊位前,一手拿着钱包,一手向前伸着去拿摊贩刚称好的菜,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背直溜溜地挺着。
“看她好像一点事没有的样儿啊!”张婶地毯式地从头到脚扫视,竭力想从那女人身上找到点儿什么。
“是啊,好像还抹了红嘴唇呢我的天!”杨大妈眯着眼睛使劲地盯着那女人看起来。
“真是,家里出了那么丑的事还敢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张婶抑扬顿挫地说,似乎对在女人身上一无所获十分不满。
“出来就出来还这么招摇,不嫌丢人!”杨大妈也幽怨地附和道。
“唉,如今这世道啊,真是越来越歪啦!”张婶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口气。
自从得知了这个重大新闻,张婶觉得平淡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尤其是看到别人得知后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张婶觉得自己就像中了大奖一样高兴。
又一日清晨,张婶一如既往地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顾不得洗脸,拽上菜篮子奔向早市。
摊贩也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安顿好了领奖台一样的摊位,等候顾客们颁发奖金,偶尔也和金主们友好商榷一下奖金的数量。
张婶依然没能有幸名列前茅,但好歹也算个出类拔萃。张望一圈没发现什么熟人,于是开始逐一检阅蔬菜阵队。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张婶假装翻找面前的青椒,侧耳倾听——
“哎,你知道前一段新搬来那家吗?”
“知道啊,怎么啦?”
“哎呀……她家姑娘被那个啦!”
“哪个?……哦,哦!妈呀!”
“多丢人!”
“可是我昨天还看见她爸她妈在买菜呢!”
“我的妈,不怕被笑话!”
“呵,还敢出来,”张婶冷笑一声,把捡好的青椒递给摊贩,“如今这世道啊,真是越来越歪啦!”
冯岩
2016年1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