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腳下的土地隨著鐘鳴聲強烈的搖擺起來,眼前的風景如同沉入深水般扭曲。
披著長袍,看不到臉孔的人們圍在病床邊,沉默而有序的為睡在床上的少女淨身更衣。
“哼。”
輕蔑的哼聲突兀刺耳,尋聲望去,面色冰冷的年輕男子負手而立,他高昂著頭,眼中燃燒著強烈的恨意。
與他一貫溫文儒雅的形象相距甚遠,一度讓我疑心自己認錯了人。
在水井邊救了我的年輕人,在幻視里以神官的形象出現,果然是祭典的重要關係人。
但是,他的態度明顯和別人不同。
似乎不想再看下去,男子重重的甩開頭,轉過身大踏步離開了。
等一等、
我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無法干涉的、這個村子里過去的故事,即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問他。
你不想救夕月嗎?
走廊上空無一人,燭火的顏色在雪白的墻壁上投下溫暖的影子,和現在的滿目瘡痍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仔細思考著巫木村神隱事件背後層層堆砌起的人際關係,有個模糊的猜測在腦海里載沉載浮,這場悲劇到底是偶然,還是由某人所牽引的必然?
追著男人的背影上了二樓,幻象突然消失了。衛宮家又變成了眼前寂靜無聲的廢屋。
“Archer,你怎麼了!”
Lancer雜亂的腳步聲立刻從後面攆上來,我突然的行動把他嚇得夠嗆。
“沒有……只是,又看到了。”
“那個靈視?這次是什麼?”
我沒有回答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用力推開了眼前的拉門。
陳腐的氣流從洞開的黑暗中湧出,Lancer“咦”的驚歎了一聲,立刻用手臂把我擋在後面,搶先進入房間。
不過,這裡本來就沒有敵人,我已經“看到了”。
“剛才是鎖著的吧?”
“被靈打開了。”
Lancer正用手電光四下搜索,在他的背後,我閉上眼睛集中精神,試著繼續剛才的靈視。
……不行嗎?
想要放棄的時候,眼睛開始感覺到光線,過去的畫面在緊合的眼皮內側放映出來。
衛宮家主正在和剛才那個青年爭吵。
“您怎麼能做出這種自私的決定?”
“自古以來冬木祭的入選者就是由根家決定的,我要送夕月入山,她已經等了這麼多年,再不治療就來不及了!”
“請您清醒點吧!她的靈蝕那麼嚴重,御榫大人是無法承受的!”
“啰嗦,你有什麼資格干涉家主的決定!今年、我一定要讓夕月——”
“喂,這裡有筆記。”
我睜開眼睛,Lancer正站在房間一側的書架邊翻閱著什麼。
雪花紋封面的筆記 二
在病院接受了幾天治療,從藤村先生那聽說我被選中了今年的冬木祭。
“恭喜您,外村人是很難得到名額的,如果一切順利請不要忘記我。”
藤村先生似乎非常高興,我卻覺得不太舒服。
“被選中的人一定能夠痊愈”,村民們的這種篤定使人不安。
但是痊愈的話,父親會很高興吧。
所以我還是同意了。
之後,我被安排住進了“根家”,做最後的準備。
出乎意料,深居簡出的衛宮家主是一位和藹可親的寡言男子,
偌大的宅邸只有我、衛宮家主和他臥病在床的女兒常住,讓人覺得輕鬆愉快。
但是,有一件怪事。
這個家里所有時鐘都走在不同的時間上,似乎蘊含著某種深意。
試著向常常出入這個家族的一位年輕神官發問,他只是告訴我。
“當黑白顛倒,表裡不一的時鐘全部走向初始的時刻,通往神木的路便會打開。”
這是什麼意思呢?
“真的,這裡也有一個鐘。”
Lancer的手電光從筆記轉到房間的角落,落滿灰塵的木櫃上孤零零的立著一台座鐘,時針和分針早已停止了運動。
座鐘的底蓋似乎可以打開,有了之前的經驗,我立刻從背包中找出了最後一個齒輪,將它扣進傳送帶里,再把鬆弛的發條檸滿。
“動了動了。”
然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Lancer繼續四下查看,我則陷入了沉思。
筆記上所寫的“初始的時刻”,應該是解開這個謎題的關鍵,但那是什麼時間呢。
“先看看我們找到的三座鐘都是怎麼走的吧?”
Lancer這樣建議。幸好我們倆個都帶著腕錶,對時后便開始分頭行動,Lancer去觀察家主房間那臺大鐘的時間,我就負責這個房間的小座鐘,而夕月房間的那個,由於根本無法打開鐘殼,只能隨它去了。
正如雪花紋筆記里寫到的,三座鐘轉動的頻率完全不同,夕月房間里的那座最快,大概比正常的時鐘快三倍,家主房間的最慢,大約有正常運行速度的三分之二,玖月房間的這座則是不快不慢,與腕錶的走時基本同步。
弄清了這些,三座鐘重合的時間點便可以計算,然而解密的鑰匙,那個“初始的時刻”,我們依然不得而知。
“全部試一遍就行了。”
令人啼笑皆非,符合Lancer脾氣的答案,我一邊安撫一邊回想著至今為止掌握的與時間有關的信息。
“喂,Lancer,導覽手冊上寫著吧,冬木祭的時間是正午12時。”
“啊啊,但是不對吧?剛剛那些打著火把的怪人進來這個家的時刻,怎麼看都應該是晚上吧。”
“所以那個神官說“晝夜顛倒、表裡不一”,或許真正的冬木祭是晚上12時開始的。”
“那還等什麼,立刻試試看!”
為了確保三座時鐘能夠一起到達12時,我和Lancer又是一陣計算和忙亂,以夕月房間的時間為基準,最終把剩下倆座鐘的時間調整到位,接下來就是安靜地等待。
12時,三個報時聲一同響起,平靜的衛宮宅開始突然震動起來,我們在第一時間就判斷出了震動的來源。
“是夢墻!”
緊追著Lancer奔向夢墻的方向,震動已經停止了,墻看起來紋絲不動,但是我知道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入口呢?”
“你忘了這個鐘形木盒了嗎?”
試著把木盒的指針調到12點的位置上,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夕月房間裡粉色的座鐘停頓在七點四十的位置上,這並非是能夠打開盒子的正確密碼,但是如果把“這個七點四十”換算成真實的時間呢?
Lancer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立刻把木盒上的時針撥到四點四十的位置,盒子發出“嗒”一聲輕響,蓋子就這樣彈開了。
得到:白梯子的石把手
刻畫著“白梯子”形象,帶有把手的玉石塊,好像是從什麼完整的石頭上挖下來的。
“應該安放在這里吧?”
夢墻上缺失的那一角正好與手中的石塊相符,我們把它按了回去,拉動把手,完整的墻壁立刻滑開,地面上露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洞,有階梯通往下面。
我和Lancer對視了一眼,沒有任何動搖,我們沿著階梯一前一後的進入了地道。
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突然感應到強烈的光源,視線所及之處的景物如同扭曲一般被薄薄的陰霾覆蓋。
“是長明燈!”
Lancer把手電揣在外衣口袋裡,左顧右盼的驚歎著。
不光是他,研究民俗學多年,耳濡目染許多知識的我,此時也做不出別的動作。
無數長明燈跳動的火光把偌大的石室照得如白晝一般,高而光滑的墻壁上色彩鮮艷的壁畫牢牢吸引著我們的眼球。
左手邊的那組題為“流”,描繪著令人細思恐極的畫面。
第一幅:身穿長袍,頭戴面具的神官左右列隊,圍繞著一個被束縛在石床上的女性“五體花”。
第二幅:在眾人的矚目下,一個手持砍刀的神官,砍下了她的左臂。
第三幅:戴著面具的神官們高舉著被切成五塊的女性殘肢,石床上流淌著觸目驚心的血河。
第四幅:五份殘肢被刻滿符咒,裝入五個錦盒。
第五幅:神官們抱著錦盒,搖著金鈴,在密林中穿行。
第六幅:裝有女性殘骸的錦盒們漂流在巨大的黑色湖水上,遠離了人們的視線。
右手邊的那組題為“祭”,描繪著村民們祭祀的情景。
第一幅:身穿長袍、頭戴面具的神官們舉著火把,領著身體有一部分變成木枝的三人,穿過有圓形祭臺的房間。
第二幅:在一座巨大的高墻外,眾人翹首向上仰望著什麼,三位領頭的神官各自和患者等在外面。
第三幅:高墻內探出的樹丫被柔和的白光包裹著,眾人紛紛低頭跪拜,虔誠祈禱。
第四幅:剛才進去的患者和領頭的神官從小門出來,變成樹根的肢體已經完全恢復正常。
第五幅:三位患者全部痊愈,巨樹的葉子如雨滴一般隨風飄落,神官們紛紛彎腰撿拾。
第六幅:隊伍簇擁著三位痊愈的患者,向著山下的村落走去。
“證明我們沒找錯地方。”
驚歎之餘,Lancer立刻精力十足的開始調查。
正對入口的墻上有一道沉重的石門,Lancer用肩膀頂住青黑色的門扇用力往前推——紋絲不動。應該是存在某種機關吧,在哪裡呢?
我注意到石室中間有個青石造的水槽,裡面盛著清澈的水,水槽下面應該連通著活水源,才不至於在這十年間乾涸,也沒有腐敗。
水槽邊上有三個石製旋鈕,每一個旋鈕都能動,試著轉動其中一個,身邊的Lancer立刻大聲嚷嚷著讓我看他腳底下。
直到此時我們才注意到,腳下所踩的青石地上也有個巨大的樹木浮刻,以水槽為界,上半部分的枝幹向左右伸展,下半部分則是複雜的根系,在我轉動旋鈕的時候,Lancer腳下“根”的凹溝突然注入了水流,應該是通過控制旋鈕來向腳下乾涸的“樹”圖騰中引入水流。
如果我能把這個樹形水槽貫通,門就會打開吧。
Lancer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於是,通過不斷調整旋鈕的位置,我們找到了水渠開閉的規律,讓地板上刻著的枯樹回了春。
水流安靜的淌過腳下,剛才緊閉的石門在我倆眼前緩緩開啟,這些奇妙的裝置見了太多,我們已經不會覺得吃驚。
“叮鈴鈴、叮鈴鈴——”
還未踏入對面的房間,已有悅耳的鈴聲傳入耳畔,只是這聲音響徹不絕,在空無一人的石室里有種莫名的恐怖感。
Lancer理所當然的搶著先行,我們一前一後的踏入未知之地,幸好這裡的石壁上也安置著有長明燈的坐龕,盛大的光明多少沖淡了不安。
“好多風鈴啊……?”
石室的頂上,或高或低的垂掛著許多小巧的金鈴,被不知從哪裡來的風拂動,彼此撞擊著發出悅耳的聲音。
想起剛才看過的壁畫,這恐怕不是“風鈴”那麼浪漫的東西吧。
打量四周,石室非常寬闊,石壁各處高高低低的散落著許多人工開鑿的小洞,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石室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個完全對稱的“隔間”,裡面除了兩條同樣完全對稱的水渠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東西。
“你瞧這個。”
聽到Lancer的招呼,我瞥了一眼石壁上意味不明的“黑”“白”倆字,決定先去他那邊看看再說。
Lancer指的是正對我們的石壁,那上面有一塊刻著樂譜的方正浮石。對了,這傢伙不識譜,大概和看天書沒什麼兩樣,所以才急著叫我。
“這個曲調……好像有點熟悉,似乎在哪裡聽過。”
“是嗎?唱給我聽。”
我用手打著拍子,哼唱出來,Lancer的眼睛越瞪越大,很不客氣的打斷了我。
“是那個八音盒裡的聲音!”
啊……正是如此。
墻壁上刻著的,是之前在夕月房間里發現的那個喚醒了Lancer些許有關“冬木祭”記憶的八音盒裡的曲調。
會在這裡出現,就代表著它確實與“冬木祭”有某種聯繫,就像Lancer說的,在真正的祭典里,映在他腦海中的旋律。
Lancer果然見過那位“御榫”嗎?
不知為何,我的心裡有點慌亂,Lacner倒是毫不遲疑的伸出手去,把刻著樂譜的浮石取了下來,露出後面的凹槽。
“小心一點!”
“唔……沒關係吧?你這么大聲反而嚇我一跳。”
無法向他傳遞我心中莫名慌亂的情緒,一開始我就預料到這次巫木村之行會充滿險惡,只不過……假如這份危險一開始就不是為我準備的呢?
“Archer,你是不是太緊張了,休息會吧?”
“我沒事……這是什麼?”
浮石後面空洞的凹槽里總共有十個精巧的拉手,看起來好像是什麼東西的控制桿,但我毫無頭緒。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
身邊的傢伙照例沒有半點危機意識,隨隨便便就把手伸進去,握住了其中一個滑竿,把它提了起來。
“轟隆隆!”
如同悶雷一般的聲音,似乎是從右邊傳來的,我舉起射影機飛快的轉身過去,戒備著來自惡靈的襲擊。
果然是我太多心了嗎?什麼也沒有……不、仔細一看,右側石壁上人為開鑿的洞似乎關閉了幾個。
“看來可以控制墻上的那些個通風口……有什麼意義啊?”
這麼一會功夫Lancer又扳動了幾個把手,四面墻壁上的孔隙忠實的反映著他製造的變化,其中的關聯倒是很容易就弄明白了,到底是要達到怎樣的目的……等等。
“Lancer,你先安靜下。”
“嗯?”
拉扳手拉的正起勁的Lancer疑惑的哼了一聲,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我立刻察覺到了。
石室頂上所懸吊的金鈴依然在隨風搖擺,發出高低不同的悅耳聲音,但是、碰撞的順序變了,音色也隨之發生改變。
原來如此……是用這些通風孔控制氣流的方向,讓金鈴們“演奏”出正確的旋律。
“把刻著樂譜的石頭給我看看!”
從我的語氣中,Lancer也意識到了解謎的方法,之後我們靠著改變石槽里操縱桿的方位,成功的讓頭頂的金鈴演奏出石板上刻著的曲調。
寬闊的石屋里,不斷隨風復現的旋律,讓我的眼前籠起迷幻般的霧氣。
我和Lancer身邊突然站滿了神情肅穆的神官——他們臉上帶著面具,應該是看不見臉的,但不知為什麼,他們期待、恐懼的樣子清楚地浮現在眼前,那種氣氛簡直要把人壓垮了。
又是幻視,我轉動著眼睛四下看去。
“御榫大人庇佑,污穢流去……”
主祭的神官用悠長、沙啞的聲調重複著禱語,“叮鈴鈴鈴”的金鈴聲此起彼伏的製造出令人暈眩的空間,長明燈搖曳的光芒把人們的影子拖的老長,黑色在石壁上緩緩流動的樣子,無端的讓我想到了木神社根之殿里的那棵黑樹。
神官們排著隊,不急不緩的挪動著步子。
儘管我知道那只是這個村莊過去記憶的影子,我和Lancer並不存在于過去,他們也無法穿過時間來到現在,這一幕依然讓人覺得緊張。
他們的隊伍首尾相連,每個人依次走過“黑”和“白”的房間,在“黑”的房間前,每一個神官都會拋出身上的一樣東西,再隨著隊伍進入“白”的房間里,跪在水渠邊淨手。
“叮鈴鈴、叮鈴鈴鈴鈴……”
隨著最後一個神官完成儀式,突然鈴聲大作,我眼前的景色天旋地轉,身體失去控制的向後倒去。
“喂,Archer,沒事吧!!”
被Lancer用力握住肩膀的瞬間,幻象完全消失了。
“嗚……又看到了。”
“靈視嗎?這次是什麼?”
“在黑渠丟下隨身物品,在白渠里淨手,就能打開門。”
“哈?有這麼詭異的事。”
Lancer摸著後腦抱怨了一句,用認真的眼神打量著兩邊刻字的石壁。
“黑渠和白渠?為了前進也只能照辦了。”
這次探險我和Lancer都帶了不少東西,照著我在幻視里看到的,我丟了背包裡帶的鋼筆,他扔了隨身帶的巧克力糖。
然後倆個人一起繞到了“白渠”的石壁後面,那裡的水十分清澈,在青石的圍攏下安靜的流淌,不知道去往什麼地方,也看不清深淺。
試著把手浸入水中,涼意鑽心,但並不讓人覺得厭惡。
是純淨的山泉水而不是什麼奇怪的東西還真是得救了。
我們才剛剛浸泡過雙手,耳中就聽到石壁發出隆隆轟鳴,Lancer的反應要快得多,他立刻閃身出去,眼睛直直的望著前方——
“喂、真的可以啊,到底是什麼原理……”
剛才還緊緊閉著的石門中間,豁然開朗的多了一條通路,這絕壁中的一線,指向不知吉凶的未來。
“洗個手就能開門,好像被人監視著一樣……是御榫那傢伙嗎?”
Lancer的話提示了我。
由於缺乏與自然抗衡的條件,古人所謂的神跡也淨是些看不到過程,僅從結果來講是“凡人不可能達到”之事的怪異傳說。
這種在秘密的道路里通過重重機關前往“秘所”的儀式,也是為了強調村子里神的威儀吧。
但是隨著人們耳目聰明,他們曾經信仰的神的威壓恐怕也在減弱,總有一天人們會為了自己拋棄神明。
“啊,這裡有滑軌,恐怕是用重量控制白渠前踏板的把戲,原來如此……不知道黑渠那邊有什麼?”
“等等,別去!”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Lancer已經看穿了隱藏在石頭裡的人工機關,躍躍欲試的就要沖到黑渠那邊一探究竟。
滑膩如蛇的不安感沿著脊背爬上,我立刻出手阻止了他的莽撞。
“那面墻後有十分不妙的氣息,還是別看它了,趕快走吧。”
“喔……?好吧,聽你的。”
Lancer的靈感或許比一般人還低,因此行動十分大膽。然而這裡他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乾脆的答應著從兩扇石門之間穿過去了,如此無條件的信任,著實叫我鬆了口氣,又有一點複雜的情緒。
“怎麼了,Archer,快點過來啊。”
“知道了。”
過了石門,眼前的景色變了。
寬廣的石室突然收窄,僅留一線通道向前延伸,長明燈的燈影投射在高大的石壁上,伴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冷風搖曳,猶如暗夜中的兀枝。
“感覺不妙,跟緊我。”
Lancer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僅僅如此就讓我感到安心。
於是我邁開了腳步。
黑暗之中緊隨著某人的背影,在陰暗的世界里行走也不覺得害怕。
那不是Lancer的背影,是只有夢境最深處才會出現的過去的回憶。
此時此刻,我的回憶與這村子的記憶重疊了。
Lancer的腳步戛然而止,切嗣的背影卻倒下了。
“我看到靈視了,Lancer。”
“唔,看到了啊……那這個的確是……?”
長明燈的煙火味刺著鼻子,鑲嵌在現實上的虛影消失了,躺在Lancer腳邊的遺骸已經失去了皮肉,只剩下白花花的骨頭。
“嗯,是切嗣沒錯。”
旅店的房間里,那面瘋狂的墻壁上,蒼白的手指落在黑色的泥土里,那個畫面在十年之後再次映入了我的眼中。
Lancer蹲下身去檢查白骨,或許因為我早就已經看到真相,并沒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樣悲傷。
切嗣的尸骨旁邊掉著一本筆記。
衛宮切嗣的筆記 四
沒想到會遇見如此年輕的神官,
那位出色的年輕人顛覆了我對整個巫木村的印象,
擁有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穩氣質與知識面,對現代醫學和科學的發展了若指掌。
和他聊天非常的愉快,
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操持起“神官”這種古老的職業?
年輕人解答了我的疑問。
“很遺憾,越是學習,就越發現科學無法解決所有的問題,得到這個答案的時我也曾經絕望過,不過現在,我有了新的出路。”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嚯……年輕的神官。”
Lancer用鼻子哼了一聲,這傢伙是在不服氣個什麼勁……在如此詭異陰暗的地道里,我卻不合時宜的因為他的舉動放鬆了暗自緊繃的力道。
是真的放下了,懸於心中十年的疑問和不甘,悄無聲息的釋然于這個瞬間。
“幫個忙,Lancer。”
從背包裡取出之前準備好的瓦罐,拾了幾塊遺骨放進去。
“走吧。”
“喔,等等,也把這個帶上。”
Lancer遞過來的是他兒時從這個村子裡得到的護身符,那個纏繞著白髮的樹枝。
“那個靈視太危險了,這玩意似乎真的有點法力,你拿著我比較放心。”
他毫不掩飾對我的關心,我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收下。
“前面是出口吧?又一間……這條地道到底通往哪裡啊?”
Lancer一如既往大嗓門的抱怨著,搶先踏入通道盡頭的石室內。
“這是什麼啊,惡心死了。”
聽到他的聲音,我趕緊加快腳步,進去一探究竟。
這是一間高大且寬敞的……祭祀場,被修築成標準的七角形,僅憑目測就讓人折服于它的精巧宏偉。
如果沒有Lancer看到的東西,我們或許會更多的把視線投注在這個空間本身吧。
石室正中央放置著一座七邊形的青石祭壇,那上面高高的堆滿了白骨,儘管嗅不到什麼異味,青石中間被染成暗紅的陳年舊痕還是昭示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慘劇。
“仔細看看好像不是人類的骨頭,太好啦。”
Lancer繞著祭壇轉了一圈得到的結論,然而即使那不是人類的骸骨,與此相關的靈視我也是敬謝不敏。
骨頭堆前面擺放著一個粗糙的盒子,應該是上年代的古物。
上了鎖吧?雖然這麼想,蓋子卻十分容易的打開了,裡面只有一塊鏽跡斑斑的古舊金屬板,上面刻著的字跡已經磨損了不少,完全無法讀懂它想表達的意思。
黃泉土在冬日生息、■■黃泉土■■■。
發掘封印■的力量。
然而,通曉■力的■■,■自然■一體。
豐收、獻祭■的碎片■■,禍患■■。
■人形神■■打碎
夢歸■■
“感覺比村子的歷史還長啊這個,恐怕是更早以前,御三家出現之前的東西吧,這裡寫著夢歸呢。”
從過去的文獻里,我們已經了解到巫木村在信奉“黃泉木”之前,還有一個更古老的名字,正是夢歸。
“所以這個祭壇是用來祭祀土地神的?那這祭壇恐怕比想象的更古老。”
Lancer這麼一說我也察覺到了,我們走過的地道中到處是水和黃泉木的暗喻,只有這個地方完全不同。
“石臺的角落上刻著奇怪的符號呢,這個是星宿圖吧?”
我順著Lancer的手指查看,確實是非常古老的星星符號。
“搞不懂呢,門在哪啊?看起來哪邊都是石頭。”
“當心!”
突然從青石台的陰影里鑽出的黑色樹根飛快的向Lancer的腳腕纏卷過去,Lancer的反應比我還快,他抽回腳,迅速後退的架起攝影機,直接按下快門。
“嗚!”
樹根發出悲鳴似的哭聲,消失不見了,然而又有新的黑根從陰影處鑽出,襲向我們。
“這是什麼鬼東西啊?!”
那些黑根的速度很快,然而它們似乎懼怕光明,都是從祭壇和石壁的陰影里冒出來的,從射影機的取景框里看進去有些透明,仿佛沒有實體,被拍攝立刻就會散去。
“被它碰到肯定會很不妙,小心點!”
擔心Lancer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隨便闖過去,我一邊移動射影機聚焦快門,一邊提醒他不要莽撞。
“看起來像是之前遇到的那些奇怪的樹枝的影子。”
Lancer說的沒錯。
黑色的根並不難對付,然而那種讓人惡心的寒氣叫人不敢小覷,雖然我和Lancer彼此照應,還是免不了被影子碰到。
體力瞬間被抽走一大截,伴隨著令人暈眩的嘔吐感,噩夢一般的觸感。
如果這個只是藤村家遇到的那東西的影子的話,真正的“樹枝”到底會有多強的力量?
隨著最後一條根消失,石室內仿佛充滿光明,耳中傳來如囈語般的呢喃聲,剛想問問Lancer是怎麼回事,然而他似乎什麼也沒聽見,正摸著石室四壁找出口。
“請幫助我……請幫我■■使命……讓村里的大家■■”
那是我從未聽過卻無比熟悉的聲音,從夢境深處來的,我認識的某人發出的求救信號。
“噢,有路了Archer!”
我幾乎是下意識的追尋著耳邊的呼喚,完全忽略了Lancer的聲音,直到他用力的捏住了我的肩膀。
“喂,又在發呆,那個靈視又來了嗎,快醒醒!”
說不定被這傢伙恐怖的氣勢給嚇到了,那個呼喚完全沉默了下來,不知為何,這竟讓我感到些許懊惱。
“你太心急了!”
莫名對Lancer的關心有些光火,但是為什麼會這樣?我沒有一點頭緒。
“哈?怎麼了,突然抽什麼風啊?!”
已經開始自責的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Lancer的疑問,只能搶先一步穿過敞開的門,把這詭異的祭壇甩到身後再說。
Lancer立刻追了上來,他的腳步聲令我感到心安,然而內心深處對那個聲音的期待和探尋,不斷試圖阻礙我隨他前進的腳步。
不可以置之不理,我得去……
“有岔路,Archer。”
聽到Lancer的提醒,只顧埋頭逃跑的我這才發現,地下道在眼前分岔了,算上一左一右兩條岔路,共計三條通路可以前進,走哪邊呢?
集中精神,讓“靈視”回答我的疑問。
如同置身深海之下,只不過這一次是由我主動召來的——色塊扭曲的景色中,踏著鈴聲、穿著白衣的神官們在我的面前緩步前行,在岔路前十分自然的分成三組:
病患與主祭的神官由中間的通道前進。
其他人一左一右追隨著自己的家紋和家主,由岔路向前。
隊伍雖然被削弱,他們的腳步卻依然踏在同一個節奏上,如同機器一般,放棄了個人的悲喜,一心一意的向前流動、蔓延、生長。
“是……樹嗎?”
“哈?”
“是樹的枝幹和根,御三家的人在這裡分開了。”
我伸展雙臂比劃著。Lancer眨了眨眼睛,“我們哪一家都不是,隨便選哪條路都可以吧,你跟著我走。”
說著他就很自然的往離他最近的左岔道邁步了,應該相信這份直覺嗎?我思考了一下,似乎沒有什麼證據表示那邊會比其他的路危險,於是
沒有阻止的跟了上去。
通道在腳下安靜的延伸,和預想的不同,我們並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就這樣尋找到出路,離開這裡的話……
“喂,Archer,別發呆,那裡有東西!”
有東西?不,那是我的靈視……我迷迷糊糊的想著,身體卻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就像突然驚醒的夢遊病人,我察覺到所謂神官的靈視早就消失了。
Lancer也看得到前面的東西,是那些神官的靈,它們是實體!
在我的身邊,Lancer已經按下了快門。
神官有三位,他們的裝束和我在靈視中看到的一模一樣,無表情的面具難以掩飾他們的不祥,神官們呢喃著聽不懂的禱詞,不顧一切的揮舞著手上的法器向我們進攻。
“搞搞清楚,你們已經死了!”
Lancer氣勢洶洶的換了新的膠片,“咔嚓、咔嚓”敏捷的操作著,那些神官在他的鏡頭里掙扎著,試圖把我們拉入死者的行列,不過,Lancer非常可靠,雖然費了一些周折,還是把敵人全部收拾掉了。
靈消失的地方掉落了什麼東西。
得到:通行符 左枝
打倒神官之後,通道也走到了盡頭,眼前豁然開朗。
空無一物的四方形石頭大廳里,高聳在我們面前的石門上刻畫著一顆繁茂的巨樹,我敢肯定自己是第一次造訪這個地方,然而某種不可思議的熟悉感,在這個瞬間填滿了我的心和大腦。
“怎麼還有門啊?”
“已經到頭了。”
對Lancer脫口而出的抱怨,我用冷靜的聲音告知心中的答案。
“你得繼續往前走。”
“當然的吧?都到了這了。”
“我要走另外一條路。”
“哈?”
Lancer張大嘴巴,愣住了,我對身邊不知何時浮現出的靈點了點頭,往後退了一步。
“不,你瞎說什麼呢?”
“只有完成儀式才能打開通往御榫的門,我們現在還差一步,我得從剛才的祭壇下去打開最後的機關,別擔心,玖月會幫我的。”
“之前可沒聽說過,不行,我先跟你一起去開門,然後——”
“那就太遲了,如果錯過這個機會,無論是真相還是出路都會消失,你答應過我會幫忙的吧?”
Lancer的視線在我和玖月之間來來回回,擺明了不想在這種狀況下讓我落單,對他的這份心意,我十分感激。
“相信我,Lancer,射影機也在,沒什麼可擔心的。”
“啊啊,知道了,你完事就快點趕上來!”
“嗯,那,我從這邊走。”
轉過身,向著呼喚我的聲音急奔,我再一次,把這個世界上唯一關心我的人拋在腦後。
但這是最後一次了。
這次,我一定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