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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桂华坐动车冒着大雪回到故乡，她是给母亲祝寿的。母亲今年79周岁，按照习俗是要过八十大寿的。母亲的生日恰好是星期天，陈桂华请了两天假，周六到家，周二返回自己生活的城市。
她下了动车已经十一点多了，天气阴沉，满地积雪，打上车直奔母亲家，想着又可以吃到妈妈做的饭菜，心里一阵高兴。
桂华站在门口按了几遍门铃，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妈妈的手机，手机畅通却无人接听，这样的天气妈妈还会出门？她又拨通妈妈的手机，屋内似乎有声音，耳朵贴近房门，隐约传出了电话铃声，桂华紧张了，她开始敲门，先是轻轻的而后用力地敲门，没有人来开门，倒是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你找谁也？”桂华转过身看着站在门里的老太太：“李大妈，我是桂华呀。”“哎呀，是桂华回来了。你妈不在家？”“这么大的雪，我妈不应该出门呀……”“就是，我也没听见她出门的声音。对了，你家有一把钥匙在我这儿，你妈怕出门忘带钥匙，就在我这放了一把。我给你拿去。”
桂华进门叫了声“妈”，没有回答，迈进卧室的门她惊叫：“妈，妈，你怎么了？”王树珍躺在地上，老式大衣柜的门开着，门上的镜子映出窗台的白雪。桂华想要扶起王老太太，跟进来的李大妈拦住她：“别动，孩子，快打120。”
桂华在急救室门口看到的第一个亲人是大姐桂芝。桂华冲过去抱着大姐：“姐，妈这是怎么了？吓死我了……”桂芝拍着妹妹的后背：“别怕，别哭，医生怎么说？”“医生说……哎呀，我就是害怕，忘记了……是脑溢血还是脑栓塞？”“你呀，还是那样，五十多岁的人了，大小也是个领导，禁不起事情……但愿妈不是……”桂芝没有说下去。桂华想起了什么：“姐，姐夫怎么样了？你出来谁照顾他呀？”桂芝说：“还在康复期，现在自己拄着拐杖可以挪步了。说话还是含混……我让小睿请假了。”桂华说：“姐，会好的……妈现在还是一个人住呀？”“嗯，有时候你二姐回来陪妈住一宿，有时候是家福回来。让妈跟着我们住，她不愿意，她说哪儿都不如自己的小窝。唉……”
她们的身后传来了说话声：“妈怎么样了？”桂华回头叫了声“哥”，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叫道：“王树珍家属。”三个人立刻围拢过去，此时老二桂玲和老五家财也到了，桂芝问：“医生，怎么样？”“幸亏送来的及时，病人已经醒了。”“会有什么后遗症么？”桂芝问道，“还需要观察。目前看半边肢体活动可能会有问题。病人先送监护室，你们要留人守候，保证随叫随到。” 桂华要留在医院，桂芝说：“你坐了大半天的火车，又急又怕的，去吃饭吧。我在这就行了，我也不怎么饿。”
桂华挽着桂玲的胳膊，跟着家福和家财走出了医院。桂华说：“二姐，大半年的时间，你显老了，是不是带外孙子累的？”“孩子今年春天就应该上幼儿园，已经不累人了。还是年纪到了。”桂玲理了理头发，“本来今天要去做头发，还没出门就接到大姐的电话了。”“孩子上幼儿园了，你就省心了。”桂玲转移了话题：“小翼什么时候结婚呀？”“腊月十六。”“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一个人在外地，身边没有亲人，本来我还想去帮帮你呢。”“准备得差不多了。只要举办婚礼的时候你们都到就行了。”“我好像记得你说买的是二手房？”“对，是女方家的亲戚给孩子买的房子，孩子出国了，就把房子卖了。虽说是二手房，地段好，价格也便宜不少。”“你们有福气呀。”“二姐，你不是更有福气么，住在别墅里，守着女儿外孙子，多好呀。”“嗯，是好，都好。”桂华感觉桂玲说话的口气不对，还要说什么已经到了一个小饭店。
家福说：“老四，你难得回来，今天的情况特殊，就简单吃点吧。”“大哥，我们就不要客气了。”家财说：“三姐，你能待几天呀？”“我请了两天假。”“两天？也太少了吧。”“我们的工作是人少活多，没办法。能给两天假还是因为我是回来给妈过大寿的。”四个人吃了饭，给桂芝打包饭菜回医院了。 家财蹲在桂芝的脚边：“大姐，饿坏了吧？给你买的你最喜欢的韭菜馅饼。”桂芝看着小弟苦笑了一下：“现在年纪大了，吃韭菜馅饼会胃疼。”桂华说：“那就喝点小米粥吧，养胃的。”桂芝接过塑料杯子点点头。家财说：“不要浪费了，我吃。”三口两口吃掉一个馅饼，用手抹抹嘴：“嗯，大姐，你不吃是对的，韭菜太老了，不好吃。”桂芝看上去没有胃口，喝了几口小米粥就不再吃了。
这时，家财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边去接电话。家福走到桂芝身边：“我这段时间忙，没去看姐夫，姐夫怎么样了？”桂芝摇摇头：“好了一点，还是离不开人。”“现在谁在家陪他呢？”“小睿请假回家了。刚才来的电话，说明天一早的飞机，要出差。”桂芝摇摇头。家福还要说什么，桂玲说：“还是先说说咱妈吧。住院期间怎么安排？要是心疼大姐，就自己多做点事情。”家福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桂芝和桂玲：“大姐，二姐，我下午要带人去工地，抢修。两点钟他们过来接我。我和郭招男说了，让她有时间就过来，你们也知道她要带外孙子……妈这儿看现在的情况不需要这么多人，大姐你就先回去吧，让老四在这就行了。”桂玲说：“老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去工地，我们就都闲着没事？大姐夫离不开人，大姐自然是不能留在医院，老四从外地回来，待不了两天就要走，老五是指望不上的，你又一推六二五走个干净……看来就我一个闲人……”家财走过来截断桂玲的话：“老婆来电话，让我回去呢。妈也没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我儿子今年高考，这可是我们陈家的大事。我每天要接送儿子。平时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事情打电话找我，我没事的时候就来医院陪着妈。”没大家等大家说话，家财走了。
桂玲看着家财的背影：“陪着妈？说得好听！”桂芝说：“算了，你都说了，他是指望不上的。”家福也说：“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我看，咱们给妈雇个护工，钱我来出。你们每天来个人轮流陪陪妈就行了。”桂华说：“妈住院了，要不我和领导商量一下，休年假。本来年假想等孩子结婚的时候再休。”桂芝说：“那就不要休年假了。你儿子结婚你也轻松不了，还是留着假期吧。这儿有我和桂玲，当然，还有家福、招男，再加上家财，可以了。”桂玲一脸的不高兴：“大姐，你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替别人想，就是不知道替自己想。你能天天在这么？大姐夫怎么办？让我陪妈我没意见，就是我女儿怀二胎了……”桂华说：“真的呀？太好了，几个月了？”桂玲的脸色一红：“嗯……两个月了吧。”“真好，大姐，你也要让小睿媳妇再生一个，多好呀。我看着我儿子一个人，就觉得可怜，可惜，我们这代人就这样了，孩子们一定都要二胎。想着我们小的时候多好呀，虽说打打闹闹的，到底还是有个照应。不像我们的孩子，多孤单呀。”桂华的一番话缓和了气氛，桂芝说：“我看这样吧，家福说得也有道理，可以考虑雇个护工。钱呢，我、老三和老四都有固定收入，我们拿，老二，你就给妈做点她喜欢的饭菜就行了。”“不行，”桂玲的脸涨红了，“为什么不让我出钱！我拿得出来。现在，我女婿每个月都给我钱。”“老二，你是改不了你的脾气了，什么事情都是先急。还有妈的医药费呢，我们都要分担的，这个是少不了你的。”桂玲说：“我就是担心妈不愿意找护工。五个孩子，生病了还要雇人……”桂芝点点头：“我也担心这个。先这样吧，还要征求妈的意见，她不愿意再说，总有办法的。”
下午，桂华随着桂芝回家看看大姐夫，顺便休息一下，晚上再回医院替换桂玲。桂芝桂华进了门，王睿和三姨打过招呼匆匆走了。桂华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王建军：“姐夫，你瘦了。”王建军表情木然，大声嚷嚷却口齿不清，桂华没听明白，她问正在厨房倒水的桂芝：“姐，姐夫说什么呢？”桂芝说：“应该是要去卫生间。就是这样，你儿子在的时候你不用他，我搬你有多费劲？一点也不心疼我……”说着走过来，推着轮椅走向卫生间。桂玲站在那，想帮大姐，桂芝关上了卫生间的门说：“桂华，你去睡一会吧，晚上你还要去医院呢。你到小睿的房间休息吧。”桂华站在外甥房门口，屋子里干净整洁：“姐，小睿常回来住么？”“常回来，但是不怎么在家住。孩子挺忙的，刚当了销售负责人，整天跑来跑去的。我们也帮不了孩子什么，不扯后腿就行了。”随着一阵拖动声，桂芝推着王建军走出来，“好在亲家人好，自从你姐夫病了，两口子帮着接送孩子上幼儿园，还经常过来看看我们，带点菜呀，买点吃的东西，帮了不少忙。”“这可真是难得呀。”“是呀，你看我就是话多，不说了。你进屋睡吧，我把门给你关上。”桂华躺在床上，虽然觉得疲劳却无法入睡，看着大姐忙碌的身影，她的思绪飞回到四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也是大雪纷飞的冬天，爸爸早晨骑着车子去上班，晚上却没有回来。尽管桂华还不太明白去世的意思，只是知道爸爸躺到了那个不大的土包里。她知道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大姐不上学了，她要去工厂上班。大姐刚刚学会骑爸爸的自行车，现在穿上了爸爸的棉大衣。几个孩子看着大姐穿上大衣都笑了，大衣好像架在一根桩子上，只能看到姐姐小小的脑袋。妈妈叹口气：“脱下来，我给你改改。”那一夜妈妈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边抹眼泪一边缝制大衣。从那天开始，大姐就像爸爸一样，每天早晨骑着车子上班，晚上带着风霜归来，大姐成了这个家中的唯一的挣工资的人，那时大姐才十六岁。 桂华被桂芝叫醒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桂华看着大姐给姐夫喂饭不由得一阵心酸，那个高大挺拔的大姐夫，在陈家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儿子，家里的重体力活，只要有大姐夫出现立刻解决。再看看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瘦瘦的老头，还有顺着他嘴边流下的菜汤，桂华觉得眼泪要流下来了，她匆匆地吃了几口饭就离开了大姐家。
桂华赶到医院时，桂玲刚把小米稀饭送进ICU。桂玲说她把桂华的手机号码留给了值班医生，有什么情况医生会打电话叫桂华，自己明天一早就过来替换桂华。桂玲带着桂华到一楼的一个大房间，里面摆了十多张床，床上坐着躺着的男男女女的家人都在ICU，桂玲说：“桂华，将就点，你在这儿守一夜，该睡觉睡觉，有事医生会给你打电话。”桂华说：“放心吧二姐。你回去吧，打个车，你家离这也不近。” 桂玲走了，桂华给丈夫谢常林打电话，说了这边的情况，谢常林说最好不休年假，因为儿子结婚在即。安慰了桂华几句，让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说如果需要钱他会通过银行转账给她。 陈桂华虽然当着哥哥姐姐的面说可以休年假，心里也不希望这次就把年假休了，儿子定在腊月十六结婚，虽说还有一个多月，看起来一切都准备好了，她还是希望利用年假把儿子的婚礼办得更加美满。可是，看看妈妈现在的情况，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夜晚，房间里不时有人走来走去，桂华和衣躺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清晨五点多，桂华就醒了，坐起身觉得腰酸背疼，洗漱之后上楼刚到ICU门口，家财来电话：“三姐，你在哪？大姐让我给你送饭来了。”家财拎着一个金属保温桶，里面是馄饨：“按照大姐的吩咐给你买的，还有鸡蛋。”桂华说：“这么早你就去买早饭了？”“早？我儿子吃过早饭，开始上早自习了。我是把他送到学校才给你买的早饭。”陈桂华站在窗台边上用勺子盛着馄饨汤，慢慢地喝着：“家财，你现在做什么呢？”“我？还不是在老丈人的工地跑来跑去，也没什么正经事。打杂呗。”“你丈人对你不错了，一直照应着你。”“人家吃肉我喝汤罢了，自己没有本事。现在只剩一个工地了，事情更少了，很多事情都是大舅哥在管……，三姐，还是你们好，羡慕呀。”陈桂华听出了家财的无奈，也就不再问了。家财说：“大姐可能要下午才来，她说让她亲家过来帮着照看姐夫。”桂华说：“一会儿我给大姐打电话，让她就不要过来了，我没什么事，就守在医院。”“上午二姐会来接替你的，你可以回家休息。”家财说，“晚上三哥陪着妈。大姐说，你到妈家休息也行，到大姐家也行。”桂华笑了：“大姐还是那样，什么事情都操心。你呢？”“我一会儿给妈买早饭，之后到工地点个卯，然后就去给我儿子送午饭。对了，午饭后大姐要开家庭会。”提到家庭会议，桂华想起了自己上大学前的情景。
那是周六的晚上，虽然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傍晚时分的葡萄架下还是比较凉爽。桂芝怀孕了，坐在一把椅子上，建军坐在她脚边的小凳上，桂华坐在小凳子上背对着大家。其余的五个人围坐在小饭桌旁。王树珍说：“老四考上大学是好事，对我们家也是个愁事。我算了一下，老四每个月的生活费、放假来回的路费，还有书本费，平摊到一个月也是小三十。她领抚恤金的年龄过了，现在只有老五领抚恤金。我呢，这几年给别人看小孩，每月能挣二十五块钱，都拿去给老四也行，我们是和老三在一起生活。老三两口子交的生活费再加上老五的抚恤金，我们四口人过日子没什么问题。只是现在看的这个孩子也要上学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下一个，所以那二十五块钱也是没保证的。老四也是懂事的孩子，我和她说了这个情况，她说她可以不去上大学……”桂华的头埋在两臂里，肩膀耸动着，郭招男“呼”地站起来：“陈家出了个大学生是件天大的好事，怎么能不去上学呢？我们这么多人还供不出一个大学生？桂华一定要去上学。”桂华不太喜欢嫂子郭招男，总觉得她说话粗声大气口无遮拦，今天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心头一热。桂芝说：“一定要上，多少人想上就是考不上，我们考上了怎么能不上呢？绝对不行。我们出钱供。”“对，我们供。”桂玲说。家福说：“大姐，你还可以找领导，老四是过了领抚恤金的年龄，可是上大学是需要花钱的……”桂芝说：“你们看我这记性，那天工会主席和我说了，每年能给桂华点儿补助，他正在办这件事情。”“太好了，”王树珍说，“起码解决了书本费、路费呀。”桂华带着哭腔背对着大家说：“你们放心，我会好好读书，争取拿到最高的奖学金，这样家里就可以少给我些钱了。” 王树珍的眼睛红了：“唉，都是你们的命不好呀，要是你们的爸爸还活着……”“妈，别说了，”桂芝打断了王树珍的话，“你看，这问题不是解决了么？不要再提爸的事情了。”王树珍点点头：“唉，你们都懂事，哥哥姐姐们知道照顾弟弟妹妹，知道心疼我这个当妈的，我高兴。不过，还是要说一下，老四的钱你们姊妹三个怎么出。”桂芝说：“我和建军工作的时间长，我们每个月出十五块。”她看了看王建军，王建军说：“没问题，我们的工龄长，工资高些。”王树珍没有说话，家福看了看妻子：“我们出十块，现在正准备在院子里盖一间房子，攒的钱买材料了……”“嗯，行，”王树珍说，“家福说了，在院子里盖间房子，你们大姐生了孩子，回来住着方便。从结婚就开始攒钱，钱都在我这儿放着呢。桂玲呀，妈给你做主，你就出八块就行了。老大呢，这么多年不容易，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你们张罗，又怀孕了，需要钱，你也出十块就行了，每个月二十八块，桂华呀，你省着点花，不要和同学比，咱家就这个样。你将来出息了，不要忘记哥哥姐姐们的情分。”桂华埋着头只是哭泣，桂玲走过去扳着桂华的肩膀：“华子，不哭了，你看你的命多好呀，赶上了好时候，考上了大学。我们才该哭，该读书的时候学校闹罢课，该考学的时候让我们下乡……”
家福说：“好了，我说件高兴的事，明天大家都回来，招男的爸妈也过来，她爸要亲自掌勺，庆贺桂华考上大学。你们可要知道，她爸可是给市长做过菜的大厨师。我和大姐夫负责买菜，桂玲和招男做帮手，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哦，哦，太好了”家财跳起来，“有好吃的了，我要吃红烧肉，还有那个那个……哎，妈，就是我哥结婚的时候吃的那个蒸出来摆得整整齐齐的白肉片……叫什么……”“扒肉条。”郭招男笑着说。“对，就是扒肉条。”看着家财着急的样子，大家都笑了，桂华挽着桂玲的手臂一边笑一边抹去眼角的泪珠。往事历历在目，不知道今天的家庭会议会是什么结果。
中午陈桂芝姐妹三人，陈家福带着郭招男，陈家财带着媳妇李秀丽在医院门口的饭店包间里吃饭，不过，这顿饭吃得比较沉闷。撤掉盘子碗筷，陈桂芝要了一壶茶，七个人围坐在圆桌旁。陈桂芝先说话了：“妈的情况，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回家，身边都要有人照顾了。大家看看，怎么办吧。”众人沉默。陈桂芝说：“我先说我的看法，在医院呢，就排个班，大家轮流来。回家呢，两个方案，一是妈妈轮流到各家住，时间半年或者一年；另一个方案就是按照老三的说法，给妈雇个保姆，大家有时间就回家陪陪妈。当然，我们商量的只是我们的方法，最终还要看妈是什么意思。”陈桂玲说：“一定要接到家里？不可以去妈家照顾她么？”“对呀，”李秀丽接着说，“完全可以到妈妈家去，妈的房子虽然小，也是两间屋子呀。而且还不用把妈接来接去，多省事呀。”郭招男说：“那要看情况，我们就不能去妈那儿住，家福常常加班，我还要看外孙子，轮到我家的时候，只能把妈接到家里。还有，大姐也是，她要是住到妈家，就要把大姐夫搬过去……都是麻烦事。还有桂玲，本来就住在女儿家，再带着妈过去，女婿怎么想？轮到桂华的时候，天远地远地还要把妈折腾过去？我是急性子，我看最好是给妈雇个保姆。”“雇个保姆可以，但是你们想过没有，一是保姆不好找，最主要是怕妈不高兴，”陈桂玲说，“妈在那么难的情况下养活我们五个儿女，妈需要照顾了，我们给她雇个保姆，妈心里不难受么？保姆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孩子吧。还有外人会怎么看呢。”“外人怎么看不重要，”陈家福说，“重要的我们怎么做，去家里照顾，接到家里照顾，雇保姆照顾，这些都是我们的事情。别拖太久了，妈该回病房了，举手表决吧。同意雇保姆的举手。”家福、招男、家财、秀丽举起了手，桂华看看大姐，看看哥哥，没有动，桂芝说：“既然这样，那就回去和妈商量一下，还有个问题，如果给妈雇保姆，现在我们给妈的生活费是不够的。给保姆的钱再加上妈的生活费，怎么也需要三千块钱，可能还是少说。”“那还不简单，原来每家给两百，现在给六百呗。”家财的话音刚落，大腿就被李秀丽狠狠地拧了一把，“哎哟，你干什么？”“不就是踩到你了么？大姐，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让我们拿六百不合适吧？你弟弟自从下岗，就是靠我爸给他安排事情。我看实在不行，就让家财回家照顾妈，大家把钱给他，既满足了儿女尽孝，又解决了家财的收入问题……”“我回去照顾我妈？我会做饭么？我能干什么？”“哟，终于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干了……”陈家福提高了声音：“你们两口子要吵架回家去吵，现在说的是正经事。”“我们也说正经事，”李秀丽毫不退让，“二姐有钱么？”陈桂玲的脸涨红了：“我有钱，我很快就领养老保险了，而且我女儿给我钱的。”“每个月给你六七百？二姐，你女儿愿意，你女婿愿意么？”“这是我的家事，不用你操心。”眼前的局面不可能再商量出什么结果了，陈桂芝站起身推开椅子，陈桂玲跟着她走出了包间。 大家不欢而散，桂华觉得心里难受。当年为了自己上学，哥哥姐姐们何等齐心，今天，面对照顾妈妈的事情，就商量成这个样子？还有二姐，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对劲。今天既然是三哥晚上在医院，她就决定去二姐家看看。 桂华打车去二姐住的地方。进了联排别墅的院子，她站着想了想，应该是那个门，按下门铃，有人问她找谁，报上陈桂玲的名字，里边没有回音，她报了外甥女吴倩的名字，门开了，大厅灯火通明，吴倩站在餐厅门口，看到桂华愣了一下：“三姨，你来提前说一声，我们去接你。”接着对着楼上喊：“妈，快下来，三姨来了。”楼梯上探出了桂玲的头，怀里抱着孩子，吴倩让保姆上楼抱孩子，孩子开始撒泼喊叫“外婆，我要外婆抱我……”。桂华看到餐厅里坐着三个人在吃饭，吴倩对着餐厅喊了声：“老公，我小姨来了。”矮矮胖胖的刘鑫走出来：“小姨，吃饭了么？一起吃吧。王嫂，别让孩子叫了，吵得人没法子吃饭。”桂华冲着刘鑫点点头，对着吴倩说：“我找你妈有事要说。”桂玲有些紧张：“怎么了？妈不是没什么事了么？”“嗯，不是妈的事情。”“你吓死我了。”桂玲对吴倩刘鑫说：“你们去吃饭，我和你姨三说会儿话。”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餐厅。桂华问：“你吃饭了么？”桂玲说：“刚把孩子喂饱，还没吃呢。”“正好，我也没吃，出去吃吧。”“可是，孩子……”桂玲看了看桂华的脸色，不再说话了。 出了门，桂玲跟着桂华到了一家火锅店，桂华点了菜：“二姐，天气冷，你多吃点。”桂玲笑了：“放心，我妹妹请客，我一定多吃点。别说，好久没吃火锅了，真好。”两个人不再说话，默默地吃着。桂华不时地给桂玲夹菜，吃得差不多了桂华才说：“二姐，你还是搬回来和妈一起住吧。”桂玲迟疑了一下说：“我也想过，可是，桂华，你知道，现在的问题是我搬回来怕家福、家财有想法。”“有什么想法？”“现在房子值钱。妈的房子是老房子，可是位置好，说不定将来就是……”“不要说了”，桂华截断桂玲的话，“妈的房子是拆迁房，当时没有花什么钱，装修房子还是你和大姐出的钱，而且大哥因为院子里自己盖的房子，开发商也给了他们一套房子，当然，他们花钱了，但是也省了不少钱呀。”“还有家财呢。我们都知道，妈最心疼家财，妈就这么一户房子，我要是搬回去……算了，我还是和吴倩一起住吧。”“二姐，你们是母女，可我感觉你都不如保姆……”桂玲低头摆弄着筷子：“孩子一直是我带着的，刘鑫爸妈来了也插不上手……”“他爸妈还走么？”桂玲摇了摇头：“好象是不走了。”“吴倩又怀孕了……”“没怀孕，那天我生气乱说的。”桂玲的脸红了，“我也知道住在女儿家不是长久之计，虽然亲家没说什么，自己心里不舒服，总感觉是连累了女儿……唉，当初应该听妈的话，买个一室的房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看着一向心高气傲、口齿伶俐的二姐低垂着头，桂华不再说话了。 这次回家让桂华体会到从未有过的伤感，尤其是看到两个姐姐的生活状况，还有病在床上的妈妈，桂华意识到：其实，人一生最可怕的是晚年生活。
王树珍回到病房了，她的右半边身体几乎不能动弹，医生说有能够恢复的可能，但是需要时间，同时还要做好不能恢复的思想准备，毕竟老太太是八十岁的人了。妈妈需要人照顾，桂华明天就要回到自己的小家了，可是这个大家怎么办呢？晚上，妈妈让她把大姐、二姐和三哥三嫂叫到医院来。 王树珍半倚在床上说：“看我现在的情况，短时间是不能离开人了。我本不想给儿女添麻烦，但是没法子。”王老太太的眼睛泛红，桂芝张口想说什么，王树珍摇摇头：“没什么。我今天叫你们来，是想趁着老四在，说说我的想法。家财四十五了，下岗后就一直靠着秀丽的爸爸混饭吃。他前几天和我说，有个朋友开的物流公司要卖点股份，二十万，入了股能分红，还可以给他安排工作。我让家福去看了，是有这么回事，家福也侧面问了问，这家公司还行。家财自己没什么钱，也不想和他岳父要钱，我就想，把我的房子卖了，把钱給家财拿去入股。我年纪也大了，家财不争气，也和我的教育有关系……”桂玲说：“怪不得他不在，把房子卖了就是给他找后路呀……”“二姐，别说了，”家福截断了桂玲的话，“让妈把话说完。”“房子在妈的名下，想给谁就给谁，还找我们商量什么？”桂玲站起身要走，“桂玲呀，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是想把房子留给你……”“留给我？不是要卖了给家财买股份么？”“老二，妈知道你这么多年不容易，下岗，离婚，打工，做小买卖，带着女儿总算熬过来了，这种不容易，妈也体会过……我是很老了，但是还没老糊涂，桂玲，你坐下。”桂玲不情愿地坐下。王树珍说：“你年轻的时候，我就劝你再找一个，你不愿意，怕孩子受气，和我当年的心思一样一样的。后来孩子大了，我再劝你，你还是不愿意。现在你都多大了？五十好几了，再想嫁人更难了。你们姊妹五个，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在女儿家住，也是天经地义的，可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呀，女儿愿意，还有女婿呢，还有亲家呢……”“妈，你别说了，他们都愿意。”“唉，我想，我的这户房子虽然小，也是个落脚的地方，我留给你，你也有个去处……”“妈，你说什么呢？”“我是这么想的，你们姊妹四个一家出五万，把钱给家财，然后把房子的名字改成桂玲的，就算桂玲买下来了，我就住在桂玲家。桂玲，你就算是和你姐姐弟弟妹妹们借了十五万，你要是拿不出五万妈给你拿，其实也都是你们姊妹的钱。”桂华说：“妈，你的钱你留着。我出十万，我和常林给儿子攒钱买房子，因为买的是二手房，省了八九万，拿回来正好用上。剩下的大姐二姐和大哥分担。当年我念书是哥哥姐姐们供的，这份情不是钱就能换回来的。”桂玲低头擦眼泪：“妈，你不要计较我说的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郭招男说话了：“二姐，你就不要多想了，妈和我们都商量过了，我们把钱都准备好了。妈，我们还是出五万，剩下的五万就是大姐和二姐商量着拿了。二姐，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给我们写个欠条，有了再还我们就是了。而且，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女婿也许会给你出钱的。”家福拉了郭招男一把：“就知道胡说。”桂玲抬起头，看着王树珍：“妈，你出院我就搬过来，陪着你。”
王树珍点点头：“老大，我出院后你就可以少来几次了，家里有个建军就够你忙的。毕竟你也是小六十岁的人了。” 桂华在医院走廊里给谢常林打电话，说到母亲的安排，电话里传来谢常林懒洋洋的声音：“唉，妈就是妈，操不完的心呀。这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对待子女永远是‘杀富济贫’。没什么，我明天早晨就给你转十万，说句实话，这钱我本来是想买一辆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