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鸟惊心~大姐的背影

今天阴云低垂,冬意浓浓,静下心来想念起我淑春大姐。

那年月,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初期,姐弟五人我是老小又是男孩子,上面是四个姐姐,我显然是父母眼中的宝贝疙瘩。

父亲哥们儿三个,大伯父、二伯父家里也没有男孩仅仅是各有一个闺女,三家把传家接代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村里人形容我是老刘家“三十亩地里的一棵苗”,太金贵了!   

那个时候,农村集体生产家家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的,那时候劳力少耕地多,村里人均两亩半地,农村一年到头都是劳动强度较大,吃饭都是粗粮糙米,玉米贴饽饽、熬粥、蒸窝头,蒸红薯或晒白薯干,高粱米蒸饭、或熬粥,这些是主打饭食。

小麦产量虽然很高,但是大多数上交公粮支援国家了,其他的就是棉花、谷子、水稻、黄豆、红小豆、南瓜、黑豆等杂粮了。

蔬菜以萝卜白菜为主、还有生产队菜园子里其他应季的韭菜、芹菜、西葫芦、西红柿、黄瓜。

还有,生产队瓜园里种西瓜、面瓜、苕瓜、甜瓜等,果园里有大桃、杏、李子、梨、葡萄之类的。 

好在,每家还有按人口数分给一部分自留地,大家都统一栽红薯或白薯,或者种点花生、土豆、芝麻等等。

当时,普遍家庭都是五六口人或七八口人,除去上学的和年纪太大的都要参加集体劳动。

自然,我家里父母姐姐都要参加生产劳动,记得大姐、二姐、三姐都是仅仅读了一年或两年的书便下地干活了,四姐也是读到初中一年级就辍学回村里参加劳动了。

只有我,按部就班的从小学、中学、高中、大学没有间断的读完,直至参加工作。 

十八岁之前,我都是在农村度过的,小时候就看着父母和姐姐们下地干活,春夏秋冬无休无止,每天看着父母和姐姐早起、简单洗漱之后、匆匆忙忙吃些老三样的咸菜、玉米粥、贴饽饽,然后或推车,或拿着锄头、铁锹、镐等农具出门下地。

他们,中午十一点又满面倦容扛着农具回家,姐姐们跟着母亲做午饭,午饭多数是老三样吧,蒸白薯、贴饽饽或窝头,白菜疙瘩汤等。 

吃完午饭,各家多数还要借中午休息时间干家里自留地的活,或者到夏天和秋天背着荆条编织的背篓出去拔草割草,大多一个多小时后,姐姐们背着一百四五十斤青草驮子的背篓弯着腰,从村外地里进村回家,累的满身出汗,呼哧带喘的。

最难受的,还是在骄阳似火闷热的中午也要在地里拔草或割草,家家几乎都从事着同样的劳作。 

农村重体力活,有推着独轮车往地里送粪、耪地、割麦子、三夏大忙夜战在队里场院里粉麦子、大秋收棒子(玉米)、拔棉花柴、抡小镐笊棒子秧、插稻秧等。

姐姐们,都是村里“铁姑娘战斗队”的主力队员。

那年月,冬天也不能农闲,年年生产队搞平整土地挖土方、积肥推车送粪。

集体劳动,村里男男女女分组在一起干活,大家都一样付出,大家的心情大多是快乐,经常说说笑笑,在强体力劳作下苦中找乐,哼着歌曲的,讲笑话的不断。     

但有时,强体力劳动大家累得精疲力尽时候也是抱怨,咒骂几句真不是人干的活,象牲口骡子和驴一样。

特别是,在队长分配活儿有偏向的时候,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时候,更增加怨气和骂声。

由于我的家庭成分比较高,自然轻松的活不会分配给我的姐姐和父母们。 

大姐个头较高、身材修长、温柔敦厚、漂亮可人,与人相处和气大方。

她在家里,更多的分担父母的家务活和针线活,照顾妹妹和我。

她心灵手巧,缝缝补补、织袜子、做鞋、做衣服样样行,在村里街坊邻居和伙伴眼里,大姐心灵手巧又乐于帮助人,谁家有个求个帮忙的活她都热情的帮着完成。 

大姐凭着勤劳,有时能挣一点零钱贴补家里,记得我在五六岁,大姐去赶张各庄大集回来,手里拿着一顶条绒深蓝色的帽子,进门就叫我快过来,戴着大姐新买来的帽子,我心里欣喜高兴自然是不用提。

每次,我只要听说大姐去赶集或者出门走亲戚回来,我都会期待大姐早点回家,每次大姐绝不会空着手,糖果、糕点、饼干、果品、玩具都是自然优先照顾我。

她也不忘给父母买点吃的或用的,给三个妹妹买点发卡、红头绳、手绢之类,就连伯父伯母都不忘记。

真是个老大持家,自己做榜样,面面俱到的细心人,父母对大姐的操劳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她给父母分担了不少的操心费力的活。   

农村姑娘一过18岁就到了找婆家出嫁的年龄,大姐已经20岁年龄,早有媒人给介绍对象,大姐太顾家,对婚事迟迟不上心。

到了1971年下半年,有个村里早些年出嫁的姑奶奶特意来家里给大姐提亲,母亲也知道必须该给大姐找个人家了,就同意媒人安排的相对象和相家。

这家李姓人家,是南边十几里的一个山村里的,家庭成分贫农,家里房子也比较宽裕,哥们儿三个姐俩个,还有有父母和爷爷共八口人。

大姐的对象,是他们家里大小子,他在村里干会计。

大姐的自身条件和口碑让对方十分满意,全家都乐意。

那个时候,搞对象很简单,两次见面之后,基本上就要考虑结婚,我母亲父亲也都对李家满意。   

很快到了年底腊月初六,大姐结婚的日子,真巧那天下起了鹅毛大雪,头天家里来了舅舅、姨等亲戚和村里当家子婶子大妈三叔二大爷一群人。

按着农村的风俗,摆了几桌酒席,男方来了几个骑自行车接新亲的人,在村口扔给围观的街坊邻居几把喜糖和喜烟。

进来后,有值客给新郎介绍来的亲戚等,闲谈喝茶一会儿,马上开席,敬酒陪新亲吃完席。

之后,这边陪送的人也是骑着自行车送亲,大姐的陪送嫁妆很简单,两只香椿木做的翻盖皮箱,两套新棉花被褥子,脸盆、毛巾和洗漱用具两套,再有就是亲戚们送的被面、花布之类的。

我也是送亲的成员之一,按风俗担任给大姐新房挂新门帘的角色。

大姐是带着眼泪离开家里的,母亲虽说是很坚强,但是看到大姐被男方接走的背影,还是落泪不止。   

长长送亲的和迎亲的自行车队,在积着厚雪的砂石路上缓慢的骑行着,雪花飘落纷纷扬扬。

可能是路面不平又被积雪盖住,大姐夫载着大姐在路上自行车滑倒一次,大姐摔倒了,好在穿着棉大衣大姐没有受伤,但是这次摔倒给大姐心里罩上一层阴影。

送亲的队伍里也有人咒骂着天气不好。 

大姐结婚后起初半年,日子过的还不错,两口子和和美美,婆媳关系也很和睦。

大姐是个能忍让的人,即使男人有些做不到的地方,她也不计较,对婆婆公公、爷爷公、小叔子和小姑子尊敬和照顾,心灵手巧能做活,任劳任怨待人和善,让一家人高高兴兴的。 

记得我,在麦秋放假时候,大姐还特意来接我到这个山村里住了半个多月。

大姐在婆家一大家子里更累了,起早贪黑忙里忙外,一段时间累的又黑又瘦,好在婆婆公公还能伸把手共同操持。

因为我还小,我在那里住了半个月也没少给大姐添麻烦,有时给毁坏个农具,有时翻看姐夫的柜子上的书或乱画,招致姐夫不高兴。

有一次,我在院子里跑着玩,把院子里散养的一群雏鸡的一只小鸡给踩死了,亲娘(姐姐婆婆)唠叨了几句,大姐听着心里肯定是难受。   

一年后,大姐和姐夫口角多了,特别是姐夫有时找茬生气,一次全家包饺子,姐姐下锅煮饺子让姐夫烧火,掉进锅里的饺子溅起开水点溅到姐夫光着的胳膊上,本是无意的姐夫气急败坏的打了姐姐一下。

大姐为顾及全家面子忍气吞声没有反驳,好在她的婆婆呵斥了姐夫几句事情就算过去了。 

姐夫干会计,是个村里有体面的活,有时村里风言风语传说姐夫和村里的出纳,一个女的关系暧昧,大姐装作不知道,但是作为正常的女人谁心里不郁结悲哀。

最扎人心,是有时夫妻二人绊几句嘴,姐夫就拿大姐我们家里成分高伤人,大姐听完骑上自行车气愤的跑回娘家,到家里痛哭和母亲说想离婚。

母亲安慰着姐姐,父亲也是唉声叹气一番。

姐夫第二天也骑车来到我们家里给大姐赔礼,尽说后悔的话,母亲把媒人也请来,媒人也是数落姐夫的不是,看着姐夫的赔礼和信誓旦旦的保证,母亲心软了,劝大姐回心转意。

大姐,也是看到父母一家人无奈之举,又考虑当时在农村离婚名声也不好听,也就打消了离婚的年头,让姐夫接回去了。 

回去日子平静几个月,夫妻关系和好。

不久大姐怀孕了,他们全家都高兴,大姐是要强的人依旧忙里忙外的干活,二小叔子刚结婚不久,妯娌关系相处不错。

婚后没分家单过,她作为大嫂总是顾及别人的心情,直到怀孕七个多月才回娘家休息几天。

我母亲照顾大姐,在自己家里母女两个有唠不完的话题,大姐和妹妹弟弟和和美美亲密相处了些日子。

据二姐后来讲,当时总是感到大姐内心隐隐的一股愁绪,只是大姐在自己父母、妹妹面前不便吐露和倾诉。

那个年月,家庭成分高的压抑总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临近产期前半个月,姐夫来把大姐接回去了。

没曾想大姐此次离家分别竟成诀别。

那个年月,一般妇女生孩子都在村里接生,但是大姐在村里生产是难产,村里接生员不知所措,只好赶紧找手扶拖拉机送到五里地孙各庄公社卫生院,到卫生院还是难产。

可悲的是,出现产后大出血,两个女大夫手忙脚乱,只顾得处理接生出来的孩子,对大出血手足无措。

大姐,临终前还微弱的问了一句“是男孩吗?”答复说是。大姐露出笑意后昏迷过去。

终于,因为抢救不及时和措施不利,大姐竟然与人世间诀别。   

随后,就是撕心裂肺的悲惨经过,傻傻的我那时候还是懵懵懂懂,看到母亲哭得几次昏厥过去,父亲潸然泪下,其他三个姐姐们也是哭声一片。

那时的我木木的,心里只是奇怪大姐为什么竟是如此的离去,好像又没有离去。   

留下的孩子,一降生变成没有母亲孩子,姐夫一家也悲哀些日子,孩子没有奶身体很弱。

我母亲思念大姐坐下了病根,常常自己独自一人走出村子到南河沿边,抢天呼地痛哭一场,

大姐的去世,我刻骨铭心,她是孝顺父母,关爱妹妹弟弟,忍辱负重,善解人意的大姐。   

时间的推移,渐渐销蚀人们的苦痛和思念,母亲在半年后想闺女病情,经过扎针吃药渐渐好转,只是在过年过节时候到南河沿给大姐烧烧纸,淋漓尽致的痛哭一场。

母亲惦记起大姐留下的孩子,让原来的的媒人传话,如果李家我的姐夫再娶留下孩子不方便,就把孩子送给我们家来养。

李家看着面黄肌瘦的孩子,开始同意送我们家来养,母亲让我二姐和三姐步行去李家把孩子接过来。 

接回来的小外甥,确实面黄肌瘦,头发稀疏还长着疮。

母亲精心的调理,街坊邻居有正奶孩子的婶子、嫂子经常过来给用亲身奶汁喂养,母亲买来代乳粉熬成稀水状用奶瓶喂,姐姐们也帮母亲照顾着,哄着逗着小外甥。

当然,李家姐夫也十天半个月来一次给买来代乳粉或留下三五块钱给孩子用。

小外甥在母亲护理下,开始胖乎乎水灵灵的,大人一逗就能咯咯的笑起来,渐渐的开始伊呀呀呀的学说话了,外孙子的健康慰藉了母亲的痛苦和思念。

小外甥和母亲也是几乎寸步不离,姐姐和我也是很喜欢这个生下没娘的小外甥,街坊邻居也都经常过来看望孩子。   

也许是,李家姐夫看到聪明健康的孩子,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向我母亲发誓好好抚养这个孩子,哪怕他以后结婚再娶,也要把这个孩子养大成人,决不让孩子受气受苦。

母亲剜心一般,不同意李家接走,但是户籍和血脉原因毕竟孩子是李家血脉骨肉,母亲狠狠心,也罢,接走时,对李家姐夫说,你们家里如果啥时候觉得不想养了再送回来。

李家姐夫信誓旦旦的说,即使孩子接回去,平时三五个月,您让人接来住些日子都行,咱们两家亲戚关系决不能断,即使以后我再娶媳妇也忘不了您的恩情,我还是把您当亲妈看待。

母亲听了顺耳的话,也放心让李家姐夫接走了孩子。   

时间,到了1975年,期间两年李家姐夫果然没食言,隔半年就把孩子送来,在我们家里住上一两个月,三岁的小外甥会说会笑,逗得我们全家开心快乐,但也是时时勾起我们对大姐的怀念和惋惜。   

李家姐夫很快也再娶结婚,新娶的媳妇是马坊人,也是离过婚的,人长得也不错,高个大眼睛高颧骨,梳一头剪发。能说会道,来到我们家也是妈长爸爸好的叫着,说自己亲妈不在了,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娘家。

李家姐夫也是感觉很亲近,和我们相处的也不错,特别是新娶的大姐对我的小外甥也很喜欢,她说自己生不了就不生了,有了这个可心聪明的孩子就行了。   

看到后妈对外孙子不错,母亲心里也很高兴,记得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候,新娶的大姐还带着我的小外甥来我们家住娘家,正好赶上地震,一家人夜里跑出来,新娶的大姐怀里紧紧抱着我的小外甥跑到院子里。

还在地震棚里呆了一天,李家姐夫来把她们接走了。   

此后,据说是因为小外甥患肺炎发高烧,赤脚医生给打过庆大霉素针剂造成药物性耳聋和口齿不清,也有说是孩子在院子里玩,在杏树下捡掉下树的熟杏,自己把整个杏吃下去,杏核卡在喉咙处,孩子爷爷用手指给生掏出来碰破声带造成的。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新娶的大姐不久怀孕了,生了自己亲生的儿子,从感情上疏远了我的小外甥。

原来的信誓旦旦,被血脉的人伦亲情差异击破了。

我母亲的心里又陷入了悲凉,尽管表面上,两家还是往来走动,亲情关系实质下降了。

尤其是,1978年由于新娶的大姐,到我家把家里仅存的一百五十元三姐结婚用的嫁妆钱借走盖房用,后来总是迟迟不还。 

1980年,我们家里三姐结婚又急等用钱,母亲无奈,让我四姐去新娶的大姐那里说明要用钱原因,尽量想办法催着新娶大姐把钱还回来。

李家新娶大姐心里当然不高兴,虽然过后不久她把钱送回来了,但是两家的来往稀疏了,再过两年也仅仅是面子上还有来往。 

后来,就连我父亲病重去世,给她们李家送信儿都没有来,从此亲戚关系彻底断了。

好在我的小外甥后来长大,得知我母亲病重,小外甥自己偷着来看望姥姥一次。

小外甥,在后妈的家庭里,吃苦受气,自不待言。   

李家姐夫自知心里有愧,在家里做不了媳妇主,想起原来对我母亲的誓言,再也没脸到我家露面了。

据听说,李家姐夫退休后在家里与新娶的大姐关系不好,经常生闷气,因为窝囊受气加上病,去年去世了。 

可怜可亲我的亲大姐,没有享受一天的好生活,在那个年月逆来顺受,忍辱负重早早的离开人世,小外甥也在后妈的阴影里勉强生活着。

这是那个时代造成的,这是李家姐夫懦弱食言造成的,这也是后妈对孩子的血缘疏离定律造成的。 

今天,是西方的感恩节,我怀念我的淑春大姐,如果他能赶上当今的时代多好啊,没有歧视,医疗条件和生活条件不可能因为生孩子造成产妇生命失去。

愿大姐在天国陪伴咱们的父母安息,慰藉父母生养咱们之痛之苦。大姐辛苦了,我会一辈子怀念你! (2014-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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