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之桃花浅渊(三十五)异动

自从灵宝天尊的法会开过以后,四海六合八荒,可算踏踏实实的平静了好一阵子。

十里桃林里头的神尊颇有些闲不住,这一年的开春,将新辟出的几亩地重新翻了土,栽下了百十来棵小树苗。待劳作完毕,他揉着格外酸软的老胳膊老腿,怨念地心道:惊蛰都已经过了,连藏进土里的虫子都呆不住了,怎地白真那只狐狸还舍不得出洞,丢下他孤单单一人呢?

岁末年初的时候,狐后略感不适,白真为尽做儿子的孝心,巴巴的赶回了青丘,一走就是近俩月。就连毕方,也仅仅是开初送来过一回年货后,便踪影全无,叫折颜直疑心,难道是毕方鸟又出走啦?

那年他与白真替白浅翻盖的小楼已落成许久,可一直丢空着,如今他望楼兴叹,并不指望白浅本尊会时常来小住,却打起了另外的小算盘。

想当初,折颜提议要收阿离为小徒弟,其实不光是说说而已。阿离身世坎坷,注定这辈子不得圆满,可狐帝狐后垂怜,将他认下了作青丘子弟护佑,折颜夹在狐帝与天君中间,自觉在道义上有照顾阿离的责任。而阿离除了是白真外甥的身份,叫折颜高看一眼以外,又因为打小身子骨弱的原因,天生就比较文静,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爱闹腾,这一点尤其叫他满意。

第二日,折颜晨起喝罢了早茶,寻思妥当,再简单收拾一下,随手招来朵云彩,慢腾腾向着青丘而来。这数百年他甚少出门,一边腾云一边感慨,论起做神仙的自在逍遥,还是那个貌似木讷的白止会过日子。青丘不仅山明水秀,并且民风淳朴,又不失烟火气,怎么看都比其它地方叫他顺眼得多。

眼见得青丘谷口在望,折颜索性降下了云头,从丘陵之上的蜿蜒小径缓缓穿行而过,天气明丽和暖,沿途风景独好,很值得细细品赏。他兴致颇高,一路走走停停的,嘴里还哼起了青丘惯常听到的小调。才哼到一半,冷不防从路边灌木林里斜冲出一个人影,硬生生将他满怀的兴致给搅和了。

那人一身的血污,踉踉跄跄奔过来,待看清楚了,扑通一下跪在他跟前,倒头便参拜,呼声凄怆,“上神...折颜上神,求上神救命啊!”

折颜虽吓了一跳,但犹自面色不改,打量了一眼道,“你,是哪里来的小仙啊?”眼前那人虽是男装打扮,但听声音却分明是个女子。

来人忙拿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露出本来清秀的面容,“上神,奴婢是若兮,当年,还是您出手救了奴婢母子的命啊。”

“若兮?你......”折颜默默回想了一下,“噢,你不就是当年白浅救回来的那个,翼君离镜的姬妾么?”

“嗯嗯嗯,”若兮拼命点头,她来不及解释为何会凭空出现在此处,只跪行了两步凑近些,拽着折颜的衣袖急切道,“求上神大发善心,救救我家公主吧。”

折颜依稀记得,当年翼君离镜喜得麟儿,曾经还给白浅送去过一份厚礼,“你家的公主?是我孤陋寡闻了,难不成,离镜近年新添了个闺女?”

“不是的,是胭脂公主,我们君上的妹妹。”

胭脂倒卧在树丛中的血泊里,她身边趴着一个小孩,正凄凄的喊着,“姑姑,姑姑,你快睁开眼睛,别吓唬应儿呀,姑姑...”

折颜往她那张苍白的脸上瞧了瞧,断定她是失血过多,早晕过去了。他闻着刺鼻的血腥味,吃惊不已,忍不住蹙起眉头,“她浑身不下五处刀剑伤,其中一处还伤及肺腑。啧啧啧,究竟是何人,竟敢对你家公主下此毒手?离镜就不管了么?”

若兮听见他发问,顿时痛哭失声,“昨日大紫明宫兵变,君上被诓离宫,叛将带着大批人马冲进来,侍卫们抵挡不住,公主便带上我们母子,乘着夜色往外突围。那些叛兵一路追杀,为了取应儿性命不惜下死手,公主拼死护着,才会在混乱中受了重伤。”

“呃?”折颜大感意外,鬼族政变,说起来可不是小事,可眼下却不便置喙。他一边替胭脂止血,一边问,“那你们,怎么跑来了这里,是要到哪里去吗?”

“夜里慌不择路,随从们都被冲散,只剩了我们娘仨,哪里没有追兵就往哪里逃,不知不觉就越过了边界。”若兮带着哭腔述说着,“公主认为叛军是不敢越境的,可是刚走到这儿,还不晓得是何地界,公主就不省人事了...若不是碰巧遇见了上神,奴婢还真不知道,我跟应儿该怎么办才好。”眼下她身处陌生的境地,胭脂公主陷入昏迷,命悬一线,儿子幼小,再加上君上生死未卜,心底的彷徨无助可想而知。

折颜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弱女稚子,无奈的叹口气,“虽然我已替公主止住了血,可她的伤很重,不宜远行。既然事发突然,眼下又局势未明,我估计你们暂时无处安身。唉,谁叫我遇上了呢,也不能甩手不管啊,前面不远就是青丘了,不如你便跟我过去吧,我想狐后一向心地慈善,兴许她能同意先收留你们。”

若兮止了泪,对折颜是千恩万谢。

折颜看她吃力地背起胭脂,遂过来牵了她小儿,重新召了一朵结实的云,托着他们母子几人向狐狸洞方向飞去。

消息送去昆仑虚的时候,十六子阑正好就在山上,乍一听见,他比在场所有人都显得更为急切。

“胭脂公主伤得重不重?折颜上神有没有说,可还能救得回来?”他一脸的忧心忡忡,尽管白浅正对鬼族兵变一事感到惊诧,也不免引起了关注。

“子阑,我早觉得,你与那位胭脂公主交情可不一般,如今她落难受了伤,你终于肯说实话了?”

子阑苦着脸回道,“我的好师娘,即便要说这个,咱们能不能换个时候?”

“算了,你不说也罢。”白浅摇摇手,此刻的确没有情绪纠结这点。她转头问,“毕方,如今胭脂她究竟怎样?”

“经过折颜上神出手救治,性命算是保住了。”

听完毕方此话,白浅刚松了口气,却又见毕方皱着眉说,“听狐帝他老人家的意思,我们青丘不便让鬼族的公主住下来养伤,狐后因拿不定主意,才会派我来问一问姑姑,究竟该不该收留她们?”

白浅却有些想不通,“啊?我阿爹不想留她,可阿娘又为甚叫你来问我?”毕竟认识胭脂是七万多年前的事了,此后她就跟这位鬼族公主谈不上有什么交集。

她不自觉便将目光投向一声不吭的墨渊,“阿渊,你觉得呢?”

墨渊握了她的手,从容言道, “你阿爹有自己的顾虑,因为青丘一向中立,从不插手各族事务,即使鬼族政变,那也是他们内部的君位之争,现下局势未定,离镜也不知下落,如果他贸然留下了那位公主,恐怕今后会授人以柄。”

“可是,胭脂她...”

“我知道,置受伤无助的妇孺于不顾,这等事情你阿爹断然做不出,所以说你阿娘聪明,想要从你这里找点理由。”

白浅惘然,“是何理由?”

墨渊淡淡一笑,“青丘帝姬若是公开承认说,那位胭脂公主是你的闺中旧友,以青丘一贯的好客,留她小住一阵便名正言顺了。”

“噢,”白浅有点恍然大悟,“那就承认呗,我可没觉得有什么为难之处。再怎么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伤重的弱女子四处流落吧?”

她转身对毕方正色道,“劳烦你回去告诉我阿娘,就说胭脂是我朋友,请她替我好好照顾。”其实这也不算假话,当年她被擎苍抓进大紫明宫,胭脂待她不错,在她心目当中,始终觉得胭脂是个单纯女子,跟擎苍与离镜不同。

白浅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子阑十分动容。她瞥见了,灵机一动,直接问,“子阑,你要不要跟毕方一道去看望看望,算你替我跑一趟腿,如何?”

“我...”子阑犹豫片刻,黯然摇头,“还是算了吧,知道她没有性命之忧就好,我即便是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出他声音里的落寞,白浅心里颇有些不落忍,“有折颜那个家伙在,应该不需要太担心。等过几日我腾出空来,会专门回去瞧瞧,那时你若还想去,便一起吧。”

墨渊突然插话,“子阑,为师想交办你一件事,你过来。”

见墨渊招手,子阑遂打起精神走了过去。

白浅有些会意,自去跟毕方询问家常,最后又交待了几句,方目送他离开。回头再看,子阑已领了师尊的吩咐,默默行礼后,也走了。

墨渊递给白浅一杯温热的茶,微笑道,“浅儿遇事不再急躁,果真能沉得住气了,不愧是做了几万年的女君。”

墨渊宠溺的看着她,“要搁从前,你可能早迫不及待赶回去看看了,如今学会谋定而动了。”

白浅挽着墨渊的胳膊,俏皮地眨眨眼睛,“这些年里,每日都有你耳提面命的,虽与你相差甚远,但总该有长进,还是你的功劳。”

“鬼族这场变故来得有些突然,但自从出了离怨逃狱之事,离镜原该早有防备,可从结果看,他还是失算了。”墨渊再一次印证了早前对离镜的评价,不管他是疏于防范,还是能力不足,总之结局叫人感慨。

白浅默然不语,如今离镜是死是活尚未得知,尽管她对他有几分惋惜的心肠,可也不便说出口。过了片刻,她轻声问,“阿渊是认定,那离怨便是罪魁祸首么?”

“即便不是他,十之八九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可这件事的高明之处便在于,没有打着鬼族大皇子的旗号,而是由离镜的部下叛变,以指控自己君上治理无方为理由。现今离镜已失踪,如果叛军提议拥立离怨为君,这种情势下,天君也很难弹压得下去。”墨渊叹息。

“嗯,”白浅点头,“如今确实该尽快弄清离镜的下落,你派给子阑的差事,就是叫他去打探这个么?”

“不全是。”墨渊伸手揽她入怀,“我乃主战之神,如果哪方蓄意挑起战争,要战便战吧,可这四海八荒局势能否稳定,并非我职责所在,还是留给天君去操心吧。”

“唔,也对!咱们才不操那份心。可是子阑他,做什么去啦?”

“他呀…”墨渊拿手指轻轻刮一下她秀挺的鼻梁,“容我先小小卖个关子,等他回来,你自然就晓得了。”

大紫明宫事变后的第七天,风声已经陆陆续续传出,九重天凌霄殿上却仍没什么动静。

众仙议论纷纷。

虽说鬼族君位更迭属于其内政,可按理也应该向天庭通禀,并昭告四海八荒。如今消息却被捂得严实,并且关于离镜的下落,也是莫衷一是神秘难测。有说离镜死于当日的叛乱之中,也有说是被俘并囚禁着,另有一种说法是,离镜已逃出鬼族,正隐匿在某处伺机而动。不管真相为何,终究没有哪方出面给个说法。

入夜,连宋在紫宸殿内不停的走动,手中一把折扇被他开了又合、合了再开,如此反反复复了无数遍,他却浑然未觉。

“三弟,你坐下来可好?”央错皱着眉头,“你这样在我眼前走来走去的,人影夹着灯影,直晃得我眼晕。”

连宋闻言,“啪”地合上扇子,趋步走过来,“大哥,你怎的还能坐得如此安稳。夜华被天君叫去训话,眼见得都快两个时辰了,你就不觉得担心?”

“我即便是担忧,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安心等候就是。”

头一回,连宋觉得央错终究还是有些大皇子风范的,可才一转头,却又听见他颇为幽怨的声音,“近些年,天君与夜华时常闹得不大融洽,我只盼着,夜华莫要再出言顶撞天君便好。否则,天君的火气就该往我与你大嫂身上撒了。”

连宋苦笑了两声,天君行事的做派越发叫人看不透。连以往对天君一向恭顺有加的大哥都尚抱怨,可见有这种感觉的可不独他自己。“我已经劝夜华尽量克制了,应该闹不出什么事端。万一真闹僵了,少不得又得请出母后来居中调停,唉...”他摇摇头,深觉得长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归得有一方妥协才好。

夜华心中的执念自不必多说。自当年“素素”的事情过后,一直以来,连宋从未在他脸上瞧见过半点欢颜。

月前,若水神君嫁去东海的大姑娘不满三年,就给东海水君添了个男丁,若水、东海两家皆大欢喜。 东海水君新得麟儿,更是得意非凡,为准备儿子的满月宴,将请柬撒遍了天上地下,凌霄殿上的朝会已是连着几日告假,天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由着他去。

原就不过一个酒宴而已,东海水君却大费周章,连青丘白止帝君的狐狸洞也送去了一份。 听说当年狐后生白浅时难产,似乎正是请这东海水君他曾祖父家的稳婆帮忙,才少吃了许多苦头,于是白止原也答应了,有意要携妻子去东海走一遭。

夜华听到消息,遂在天君跟前自请去东海赴宴。天君喜不自胜,他本意就是想叫天族太子勤加走动,尤其是这一类的宴会,云集了大多数有头有脸的部族首领,自然也少不了各家的女眷。

可夜华赴宴以后,却没能如愿见到狐帝狐后。听闻他老人家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脚,不得已临时爽约,为表歉意,特地叫毕方鸟抱了个南瓜大小的夜明珠,连同几壶桃花醉给送了过来。

夜华于宴席之中兴味索然,根本不曾留意到,在场许多人家的公主和小姐,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拼了命地往他跟前凑,为的不过就是博得他青睐,好与他谱出一段情投意合的佳话来。而在这里面,犹其是东海水君的妹妹,还有南海水君的两位女儿最为突出。

南海的绮罗与绿袖两位公主,为了谁能在宴会上独占鳌头而相互争风吃醋。东海的缪青公主则利用东道主之便,席间亲身领着一群舞姬献舞,很是出了点风头。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任凭众位佳人的目光是如何热切又沉寂、哀伤又欢愉,夜华愣是纹丝未动。

宴席开过以后,芳心暗许的几位公主欲罢不能,回去向各自的父兄申明立场与态度,都言这辈子非太子不嫁。各家水君又不约而同地上奏天庭,委婉表达了要送女儿或妹妹入洗梧宫的诉求。

天君本来一直为夜华的婚事发愁,接到奏报后,便来了个顺水推舟,以天后之名请各家女眷聚会,然后命乐胥帮着物色了几位人选,分配留宿宫殿的时候,特意给安排住进洗梧宫里头。

天君自诩一番美意,孰料夜华丝毫不觉得,立马命自己的亲兵严守四门,无关人等一律不准放进宫来。做爷爷的深觉威严及颜面受损,而孙子这边坚决不肯退让,这便引起了今日的这场冲突。

若水河畔,浊浪滔滔,令羽站在一处高崖上望过去,极力控制着胸口的起伏。自当年师尊墨渊与鬼族擎苍决一死战之后,这是他第三度重临此地。

第一次,是司音带着墨渊仙体失踪的时候,令羽背着众位同门师兄弟,悄悄独自到此探查了一番,终无所获;

第二次,也就是六百多年前,传闻司音再度封印了擎苍,令羽匆匆赶来,想要追寻十七师弟的踪迹,却只见东皇钟仍静静高悬在河面之上,而伊人杳杳;

如今正是第三次。

自鬼族事变后,墨渊派了子阑的差事,本当两三天之内便回山复命,可眼下五六日已过去,仍没见他的人影。师父觉得蹊跷,十七更是担心,猜测子阑莫非是自行去了看望伤病中的鬼族公主?可前两日白浅回了娘家,却发现子阑从未在青丘出现过,墨渊便传信给令羽,叫他通知各弟子分头找找。

自打听说了大紫明宫生变,令羽心里便隐隐觉得不安。或许过去伤痛的记忆过于深刻,他总认为,擎苍一日不除,终究还是个心腹大患。此刻,他盯着东皇钟默默看了半晌,除了庞大的钟体不时微微发颤以外,他暂时察觉不出有什么异常。

“请问上仙,来此处有何贵干?”

令羽闻言,惊愕中回头,眼前那人面容无比熟悉,声音却异常清冷。方才他一直只顾盯着东皇钟看,竟没留意何时有人站到他身后。

“太子殿下,令羽奉了师尊之命,正查找十六师弟的下落。”令羽抱拳拱手,过去他也见过夜华,知道这位天族太子向来不会笑脸示人,便见怪不怪。

“哦?”夜华略略皱眉,“子阑上仙发生了何事?”

“十六师弟先前遵师命下山,却没能依时返回,至今杳无音讯,我们不免有些担心,毕竟...最近不是很太平。”

夜华沉默了,身为天族储君,面对现如今的境况,他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令羽停顿了片刻,忽然想起来问问,“太子殿下,今日来若水,是例行的巡察,还是另有公务?”

“都不是。本君是来镇守东皇钟。”

“镇守东皇钟?” 令羽大感意外,他见夜华身边并无随从,也不像带着天兵的样子。

“不错。”夜华跨步上前,两眼望向下面的茫茫若水,“这里昔年曾是天族和鬼族两军对垒的主战场,也是墨渊上神首次封印擎苍的地方,眼下鬼族内部哗变,迟早会有人想起这位前翼君来。本君听东华帝君说了,无论是魔族,还是鬼族,都有意图再利用这东皇钟兴风作浪,不得不防。”

夜华目视前方,语气淡淡的,此刻的举止神态颇有几分墨渊的影子,叫令羽看了心神一晃。关于这位天族太子,以往都是听师兄们议论得比较多,可数百年来守在师父师娘身边,耳濡目染,凭令羽的冰雪聪明,不难猜出他们之间的瓜葛与纠缠。

“话虽如此,可天庭麾下尚有如此多的天将,哪里便需要太子殿下亲自镇守呢?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令羽话刚问出口,就看见夜华唇角扯出一丝苦笑,旋即脸上复又坦然。

“此处清净得很,自然也少了许多烦恼,本君觉得甚好。”他先前在天君跟前抗辩,不肯答应娶哪一家的公主,就算天后出面相劝,他也执意违抗钧旨。闹僵了天君下不来台,他干脆自请来若水之滨看守东皇钟。

对着九重宫阙重重一拜之后,走出南天门的那个瞬间,夜华竟莫名觉得轻松。他再不需要看天君的脸色,也不想听父母苦口婆心的唠叨了。

令羽自然不晓得这其中的情由,他在夜华身侧无语站了片刻,刚想要辞别的时候,忽听得夜华幽幽言道,“她,过得还好吗?”

令羽听了有些发蒙,他一时拿不准,究竟夜华嘴里问的是“他”,还是“她”?

但他反应尚算机敏,“师父他老人家过得很好,师娘也是。”

“嗯。”夜华低低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却自嘲地摇头,“我纯粹多此一问!墨渊待她,向来就没有什么不好。”

至此,令羽印证了自己此前的猜测。“太子说得极是。我师父与师娘之间的情分,放眼这四海八荒,怕是没有哪个能比得了的。师父固然爱师娘至深,师娘又何尝不是呢?从她拜入师门以来,为师父做的每一桩事,我们这些弟子看在眼里,都由衷地感到敬佩万分。如今这般,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夜华表面看着平静淡然,实则心里将令羽每句话都咀嚼了几遍,而后仿佛自言自语般叹息,“既如此,想来她再不会有遗憾了,真好,真好。”

他说话的时候,令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听这声音,却似有无尽的荒凉。

眨眼半月过去,子阑依旧音讯全无,身在青丘的白浅渐渐有些耐不住。

她早已从墨渊处得知,此前子阑是受差遣去了东海瀛洲。

众所周知,东海瀛洲上种有可净化仙泽的神芝草,如今已是四海八荒里独一无二仅剩的,其余的皆被父神当年尽数毁了。便是仅有的这些草,也着了浑沌、梼杌、穷奇、饕餮四大凶兽看着。父神身归混沌后,四大凶兽承了父神一半的神力,十分凶猛,寻常的神仙从不敢贸然靠近那里。

想当年因了狐后要渡白浅修为续命的缘故,狐帝冒险去瀛洲取神芝草,似白止那般天上地下难得几个神仙可与他匹敌的修为,也被守神芝草的凶兽们苦苦缠着,落得一身累累的伤痕。

不过这回子阑应该无须忌惮那几头凶兽,他拿着师尊交付的墨玉笛子,只消念出法咒,将手中笛子吹响,凶兽们自然会退避三舍。可是子阑此去瀛洲,不单止为了取神芝草。传闻东海日出处有扶桑花,盛开时有如鲜血般艳红,花期持续过百年,且大约每千年能结一茬果子。那果子名叫婴洛,可入药或泡酒,最能滋补气血。据说此物可遇不可求。

墨渊瞧见白浅坐立不宁的样子,遂宽慰她道,“弟子当中,子阑是最机灵的一个,过去数万年里,游历过四海八荒的,也数他最多。即便是叫意外之事给缠住,一时脱不了身,他自保是没问题的,倒不至于有何凶险。”墨渊后来也曾亲身去了东海瀛洲,除却发觉,近日里确实有人惊扰过几头凶兽以外,没能找到什么更有价值的线索。

白浅也晓得,往日就属子阑最爱折腾,他每每在仙界与大千凡世间来去自如,从不需旁人担心。可如今闹出鬼族宫变、胭脂受伤的事,她就不免多想了一层。她揣着墨渊采来的神芝草探望胭脂,若兮表示无以为报白家的大恩大德,唯有主动请缨,将自身修为几乎全部渡给了胭脂公主。

其后胭脂的伤势颇有起色,但却无法安下心来静养,一直念叨她生死未卜的二哥,又常常自责,深悔当初实不该背地里探望大哥,为今日种种埋下了祸根。白浅听着有些不落忍,苦于无从知晓离镜的下落。

过了数日,白浅看若兮母子被安置得妥帖,她便想留下几个孩子给阿娘照看,自己抽空出去转转。

“阿渊,我听说东华座下的重霖仙官都找到狐狸洞来了,他是请你前去议事的?”

“是,东华那里...出了些棘手的事情,他叫我去商量商量。”

“哦?” 白浅颇好奇,“商量什么?”

“浅儿可曾听说过妖尊渺落,或是三毒浊息?”

身为青丘的神女,白浅打小便听狐帝提过,却只道妖尊是个久远的传说而已。“倒是听过一些。不过那妖尊渺落,竟还存世么?”

“不仅存世,且已从东华那里逃之夭夭了......”

白浅两手托腮,细听墨渊原原本本道来,心里十分感慨。从前她看东华,只以为他是了无挂牵、断绝七情六欲的老神仙,却不知这份清冷洒脱的背后,还藏着沉甸甸的道义与责任。思及此,她对太辰宫的这位神尊便有些肃然起敬,同时望向墨渊的眼神里,也多出了几分深意。

“浅儿,怎么啦?”墨渊有些不解其意。

“阿渊,你老实说,是不是也有些事情需避着世人耳目呢?如果有的话,你我既做了夫妻,你便该悉数告知与我,可不能藏着掖着。”

墨渊一听,无奈道,“你这是什么话?自你当初来至我身边,已远非一日两日,你倒说说看,我尚有何事能瞒得过你?”

白浅轻轻转了转灵动的眼珠子,盈盈一笑,“确然没有。”

“嗯。”墨渊点点头,将手按在她肩上,盯紧她反问道,“那浅儿呢?可会瞒我?”

“...没有啊,”白浅自觉此话有些底气不足,狡黠地掩饰着,“也糊弄人的把戏,不是向来都瞒不过你的法眼吗?若是瞒了你,迟早也要被看穿识破,我何苦费那些功夫呢...”

墨渊动身去往太辰宫的那天,白浅安排妥当,随后也悄悄出了门。

她先是去的若水河畔。见四野无人,她飞身围着东皇钟转了几圈,昔年她加诸在钟体上的几分法力若隐若现,若非靠近细观,轻易还发现不了。为稳妥起见,她又加上了一层,即便日后有任何波动与异常,也能及时察觉。

白浅以为自己身手足够轻盈敏捷,没闹出什么动静,殊不知此番举止,全被守候于暗处的夜华瞧在眼里。她飞回岸上的一瞬,便略为吃惊地看见一抹熟悉的玄衣横亘在眼前。

她蹙眉睨了他一眼,抿唇不语,便欲拂袖而去

他神情严肃,自顾自挡了她的去路,拱手作礼,“白浅上神,夜华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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