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间风月谈:深处不染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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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间四君子:大葱篇    

       

  葱、姜、蒜、椒四位堪称我家厨间四君子。

      葱们整捆混迹于五颜六色的蔬菜堆里,拖着长长的打蔫叶子,衣冠不整,灰不溜秋,和那些光彩照人的茄子辣椒西红柿比起来,外貌实在萧瑟和落魄,不能随便登堂入室。菜贩子称好后,通常会用把大剪子,咔嚓几下为它整容,去掉那些拖泥带水的叶子后,它变得干净利落,精神饱满,被我的胳膊一夹,二话不说,随我奔赴厨房战场。

  临近冬天的大葱,非常茁壮,仔细看它,它其实颇有做模特的资质,肤色白净,体态匀称修长,根部的须还梳着时髦的螺丝烫发型。炒菜用一小段就可以了,呛锅后满屋子的葱香味;如果是包饺子,我会痛痛快快多请它几棵来入馅,增加香味;如果是做汤,起锅后切碎了葱末丢到汤里,红红绿绿中泛着点点雪白,非常爽目……体会葱的好处实在太多了,感谢世间有大葱这样的贤物惠顾我的平淡人生,给我的厨间风月添了不少诗情。

  因为邻家常在菜园空地边种大葱,我有机会亲近它在泥土中未曾入世时的生活。葱籽儿洒一把丢到随便哪里的土壤里,随风随雨长大起来,不多几日,葱叶冲天而上,由嫩绿转深浓,一排排端严肃穆,好像整装待发的士兵,它在小田园里站立的位置永远是靠边的,唱主角永远是那些姹紫嫣红,主人无须精心爱护它,它不用人操半点心而生机旺盛。李时珍说:“葱初生曰葱针,叶曰葱青,衣曰葱袍,茎曰葱白,叶中涕曰葱苒。诸物皆宜,故云菜伯、和事草。”从疗病的功能看,葱白最有价值。顾名思义,之所以叫菜伯、和事草,缘起于葱在厨房的好人缘,诸物都可与它为伴,常常因了它而活色生香。 战国时齐国的《管子》中的记载:“桓公五年,北伐山戎,得冬葱与戎椒,布之天下”,这是关于大葱君行走世间的最早记载。葱的命名很有意思,它是因中空而贯通的形状特点而称作“葱”的。《本草纲目》记载,葱还有一个名字叫“芤”,因草中有孔而得名。

  整个夏天我散步时常常蹲下来看这些生机勃勃的葱,尤爱欣赏老葱们笔管条直的将军风度。顶上戴白花的,更是好看。开花季节,它的花茎自叶丛中抽出,结出一个个白色的小球,细看,那球的表面是层薄薄透明的膜,像一层温暖的被子,慈爱地包容着怀里的小小的青绿泛白的葱籽们,葱籽头上一簇簇的花丝密密挽着手,小小精致的雪白花朵开成一小盏,挤在一处,亲热的抱着团,撕开那层膜,葱籽们便可以随风远去,到处安家落户。小时候经常和那些老葱们捣乱,欺负它们憨厚好脾气,把葱籽弄得到处都是,它们不气不恼,只给我的手心留下一股葱的辣香味道,我赶紧去洗手,万一不小心摸到眼睛鼻子里去,可就要大哭一场了。阳光下,雨露里,它们绿得油光水滑,浓得掺着点墨色,骨子里来的,与世无争的沉静颜色。有人看花,我看葱。谁说它只有实用而没有诗意呢,杜老说“夜雨剪春韭”,我以为“夜雨剪春葱”也挺好的,葱的营养价值早就被公认了,它对人的滋养作用,和风花雪月无关,关怀落在身体实处。

  春天的小葱蘸甜面酱卷饼是一道非常爽快的小吃。春雨后的小葱一把一把摆在路边卖,根须雪白,叶子嫩得十分稚气喜相,是春天里的一道好风景。鲁菜尤其爱用葱做菜的主料或辅料,说起山东大葱世人没有不知道的。嫩葱的辣味是清甜的,不是老葱辣得浑厚久远,各有各的好。葱有兰秀丽修长的体形,却没有兰的柔美体态,所以兰常常入画,很少见过有人以画大葱为荣的。但大葱就是大葱,身体过于挺拔,满身的汁液又都是它自己独特的辛辣味,辣得粗爽正直,毫不避讳,不似姹紫嫣红们文静甜美,所以人皆养那些姹紫嫣红们来赏心悦目,而它派到生活的第一线去赴汤蹈火。它之为人,异样的忠勇侠义,粉身碎骨,万死不辞。我没有养娇滴滴的室内花,一无闲情,二无闲钱,但无花无草可过一生,不可一日无葱。

  人生中,和我一起在市井寻常巷陌间,相伴白头的,也是如葱样脾气的朋友。正直豪爽,古道热肠,直言相谏一如葱的性格,可以解腥调味,发表和里,通阴活血,驱虫解毒,彼此相处,情深意厚。“故人入我梦, 明我长相忆。”当李太白“冠盖满京华, 斯人独憔悴”的时候,杜老为他“三夜频梦君, 情亲见君意”。

  我在厨间一层层剥开大葱外层沾满了泥巴和尘土的叶子,露出它光直、雪白、洁净的葱心时,我从内心由衷地依恋它。

      “衣虽三寸垢,深处不染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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