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记略

吾父,乡村之人也。不从政,不营商,不治学,唯农是务而已。父无出类之相貌,无拔萃之才识,芸芸乎众人矣。

父一介布衣,无财无权,亦无产无业,有者唯薄地三分。论学,不见有何成;谈业,未知所以就,诚常人也。家父虽无殊异之处,其品行堪为吾兄弟之楷模也。

祖上世代为农,清贫传家,文治武功,犹未见著。自余记事起,父终日奔波,经年劳碌。辛苦操待一家之起居,仍恐一日三餐难以为继。生生所资,计不知所出,故父常忧之。祖生吾父等七人,父排行第六。兄弟虽多,未能周济一时;姊妹不少,难以解困半刻。非彼等无相扶之心,实皆苦困也。

父日夜负重前行,操劳不已。吾未见其长嗟一言,短叹半声。父之辛酸,吾深知也,恨不能遽成立而担父之忧。生活之事,捉其襟而见其肘,然吾父为子之义务,为夫之责任,为父之担当,未曾废离。

父学识不高,却深明学问之重要,常诫余兄弟二人:“尔辈当志于学,深厚汝之学识固实汝之见闻。诚若是,则可恃之变汝一生,改吾一家,此方为正道者也。” 父谆谆之言。吾铭记不忘。余自小好书,尤衷于文学。家无余资,于吾之学,父素不悭吝。凡益于为学者定允而不豫。高一之时,欲购一书,其价甚高,无奈父囊中羞涩,竟粜米易资予我。市书已,吾视之为珍宝,爱惜有加。余大学之际,家境每况愈下,入不敷出。父不得已借钱于人,以解燃眉之急。及至年终,债主临门催收,父无以为偿,唯报以笑脸,连声应诺。吾甚不忍,至此,更感父之不易。

父性沉稳内敛,乐于为人解困。吾伯叔兄弟,遇事不决者,多询问于吾父,父辄欣然接之。彼时,吾父谋生计于外,吾一从兄亦同于此城。兄于其婚姻难决,咨之于家父。父一-为从兄答惑,解其疑虑,最终婚姻定成。村中时有人问父亲借钱者,父虽不宽裕,然慷慨子之。吾先叔父尝无业,一时浪迹城际,常至父处,或解口腹之欲,或问生活之资,父每周济之。或曰:“汝弟当自立,汝今之所为,徒增其赖,实在不该。”父辄笑而不语。

父常以孝悌之义诲余兄弟,且躬身践孝悌之行。祖母夙婴腿疾,长坐床褥而无以行走。父长年谋生在外,未能侍奉汤药,且彼时通讯不便,难以获悉祖母之详状,是以不安。父一旦归家,凡祖母之事,无论巨细,必过问之。祖母之饮食起居,父皆统揽。若祖母稍不适父安守床前,通宵达旦,忧心不已。祖母尝谓余曰:“我一众子女,尔父最孝,尔当以其为范。”父尤敬吾大伯,每自外归,必至大伯家侯问,询以家中诸事,促膝长谈必至夜深。年节之时,牺牲之臀,必奉于大伯,以示敬重。

村野乡下,多生粗人,蛮横无理,口角之斗,时有所发。吾父不好与人争,故争执之事未见诸父身。少时不谙其故,以为父怯懦也。问之,曰:“多争无益。与彼蛮野人争,吾亦显查野,岂能为之。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之何妨。不争,乃明智也。”父学识不高,其言却深,余受益匪浅,见用终身。

父今已年逾花甲,吾观其大半生,未遇波澜,少有起伏,平淡而充实,质朴且自然。父重孝焍,睦四邻,友亲朋,爱晚辈。不贪不争不抢不占,磊落处世;亦孝亦悌亦友亦爱,正直为人。

此乃吾父也。


                                  壬寅年阳月十七 谨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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