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

“放过你自己吧。”
相恋12年,我曾设想过这段感情,会走向最美好的终点。
何曾想过,这段感情的结局竟然不是花团锦簇般美好。

何川给了我一周时间收拾东西,他这周就在公司附近的酒店里住着。
感情到了结束的时候,居然来得这么冷酷。
我辞去了北京的工作,准备前往上海。
吃晚饭的时间,物流师傅上门,带走了我二十几个纸箱的家用,我身边只留了一大一小两个拉杆箱。
次日清晨,我难得早起,下楼喝了碗久违的豆汁儿,算是对北京进行了一场告别。
何川从不允许我喝豆汁儿,他总说臭,也不让我吃榴莲、臭豆腐,他甚至对一切好像不太高级的食物都抗拒,像是辣条、酸菜、火腿肠之类的……在他眼里都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回忆太多……
豆汁儿见底,我起身结账。楼下早点摊的老板看我俩行李箱,笑着说:“姑娘,出去玩儿啊?”
我说:“我要去上海了,以后都不能来了。”
老板怔怔道:“上海好,上海也好。”
飞机起飞后,窗外只剩下明媚的蓝天,有人说云层之上只有快乐,不会有悲伤。
这话看来并不属实,我心里哪里还能有快乐呢?

我和何川就读于同一个初中,彼时我们都只是优秀学生代表,却从来没有机会认识,堪堪知道彼此的名字而已。高二的时候,我16岁,何川17岁,我俩分到一个班,我是团支书,他是学习委员。
我们在一中的火箭班里暗自较劲,总之比着彼此的成绩。
他总是在数学和化学上压我一头,我物理和英语让他超不过来,一时之间,竞争倒是激烈。
除了竞争以外,好像有别的情绪悄然而至。
他在高三开始的那一天,红着脸向我表白,而我像是似乎早就探查到他的心意一样,跟他在一起。
我们的成绩从对抗到互补,恋爱并没有让我们退步,老师们便也对我们同进同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学生时代的爱情,就像是青色的苹果,清脆又酸涩,但是让人舍不得,又甘之如饴。
我为了他放弃了家里安排的出国机会,跟他一起保送到北京,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梦校。
我的父母虽然没有支持我跟他在一起,却也没有反对。
大学期间,我住不惯宿舍,爸妈给我在学校边上租了个公寓,何川后来也搬了进来。

何川家境不好,父亲在他小学的时候因为事故瘫痪在床,拖拉了五六年后,撒手人寰。
他的母亲在超市工作,下班以后还要去饭店后厨帮工,周末有了空余还要去别人家做小时工。
如此辛苦挨到何川高考,才把家里给父亲看病借的钱还清,家里的条件才好了些许。
何川从小就是领奖学金和助学金的,高中时期,学校给他免了学费,还组织每年捐款给他,所以在读书上,他倒是没有吃太大的苦头。
我家里条件很好,父母都是开公司的,早出晚归照顾不到我,家里只有个阿姨每天晚上来给我做晚饭。
所以当我考到北京去,爸妈第一时间给我租了房子,生活费也是十分充裕,在同学们都只有两三千生活费的时候,我的卡里总是能有六位数存款。
我知道何川家里条件不好,怕他难过也不大买贵重的东西,生活一如他一样,简单又朴实。
大学里认识的几个好朋友,在知道的我的条件后,都震惊于为什么我看上去竟然不像有钱人。
大概也是因为何川的关系吧……

大学毕业的时候,他要读研,他母亲要求他出来工作挣钱。那段时间他很痛苦,我已经在本校拿到直博的名额,并不愁未来的出路。
何川成绩好,性格沉稳,他的导师非常喜欢他。
我们第一次发生争执,就是在这个阶段,我说读研吧,读研的时候学校会给补助,多的我也可以帮衬不少。
而他觉得我是在可怜他,是在施舍他。
我们五六年的感情,他却说我是可怜他,那是我第一次因为家境,与他产生争执。
他放弃了读研,出来找了个大厂的码农工作,每天披星戴月回家,天不亮又要出门赶车去上班,我看着他只剩下心疼。
于是我瞒着他,租了他公司附近的房子。
他的公司在三环内,远比学校更靠近中心城区,附近都是CBD,租金自然高昂。
何川再一次冲我发火,说我不止柴米油盐贵,只知道挥霍家里的钱财,不懂节俭。
当时我一腔热血扑在爱情里,对他言听计从,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只不过房子租下了,合同定金都妥当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搬了进去。我还窃喜我的小计策成功了。
何川死要面子,非要负担一部分租金,但他刚开始工作,每个月要打钱给家里,手头也并不宽裕。
我让他把钱给我,我悄悄替他存下,生活中衣物吃食我都负担了,他倒是也没有很多花钱的地方。
日子好像就这么过了下去,倒也算是甜蜜。

这种甜蜜把我蒙蔽在爱情里,让我觉得这才是生活的真谛。
三年时间兜兜转转,说不上多么快乐,却也平平淡淡。
他一月里总要因为工作上的不顺朝我撒气,我知道他是心气太高,却不得不向生活低头,因此感到苦闷。
但他确实又是有能力的,几个项目都做得很好,职位一升再升,薪资也是水涨船高。
不知道是男人有钱以后就会不安于室,还是说他在有钱之后终于露出了本性。
我的研究项目终于到了关键时刻,连着两个月我都和衣谁在实验室里,一个星期回家不到一天。当我的项目终于结束,我的论文通过了教授的审核,回家时,却看到家里蒙了一层薄灰。
我问他在哪里,他说去出差一个月。
当时我放了个长假,便悄悄去他说的出差地找他。远远见到人,却看到他身边有了别的女孩子。
我歇斯底里质问他,在那个时候,我就输了我自己。
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忏悔自己。
可笑我当时是多么信任他,连出轨背叛都能接受。

再过三年,我顺利毕业。
国外学校向我投来博后的邀请,我心动不已。
曾经为了他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如今在他一再恳求下,我又放弃了出国博后的机会。
他说,我们应该要结婚了。
我找了一份研发工作,每天连轴转,几乎住在实验室里。他不满意。
我换了一份工作,虽然工作时间比较稳定,却离家较远。他又不满意。
我再换一份工作,离家不算远,工作时间也比较可控。他又嫌工资不高。
我的耐心被他的挑剔和控制欲磨到几乎殆尽。
终于,日积月累的矛盾爆发。但我们都已经过了那个大声嘶吼的年纪。
分手,似乎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在我下定决心辞职,想要回到我喜欢却忙碌的研发岗位,他爆发了。
他几乎是通知我一样,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让我离开。
可笑这是我租的房子,我在这里生活了六年,如今却被要求离开。

没几个小时,飞机抵达上海。
大学里的好友在这里工作了几年,听说我要来上海,兴致冲冲来机场接我。
她看我孤身一人带着两个行李箱,开玩笑说:“你家那口子呢,怎么也不跟你一起来?”
我说:“我们分手了。”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错愕,说:“没想到你们还会分手啊……”
我笑笑不说话,心里念叨着,我也是没有想到啊。
在上海有不少昔日的朋友,前几个月忙着工作和跟朋友们聚会,日子倒是过得乐不思蜀,没空想何川。
偶尔恍惚间想到他,也总是被其他事情给冲淡了,恍然间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快忘记他了。
新工作忙碌非常,但是与我专业高度相关,我做着也觉得开心,是我喜欢的工作内容。
当身边没有何川的约束,我即使连轴加班,也不会有人絮絮叨叨说我不顾家;即使平时跟朋友们出去吃饭逛街,也不会有人说我重友轻色;即使我花钱大手大脚买一些喜欢的衣服鞋子化妆品首饰,也不会有人说我败家。
好像,这么一看,分手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离开何川半年多,秋天,我28周岁生日。
爸妈特地从国外飞来给我庆生,今年在上海,他们包了一个很不错的饭店,请了不少他们的朋友,我也叫上好几个朋友一起乐乐。
生日会现场,宾主尽欢。
我在高中的时候,爸妈也会每年给我办生日会。大学就少了,工作后还是第一次。
因为何川不喜欢,说奢侈,说我不懂生活,说太浪费,说是无用社交……
12年的陪伴,把他深深刻进我的生活。
每次买东西,吃饭,哪怕生活中的细节,都处处露着何川的影子。
比如,平日里家中只开一盏灯,为了节约电费。所以他在书房开着台灯办公的时候,我就只能抹黑在客厅里玩手机。
想多了,只觉得讽刺。
生日会后,我久违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但是这串号码的所有人,我太过于熟悉了。
我想了很久,电话消停,紧接着又拨了过来。我接了:“喂?”
“你最近好嘛?”
“嗯?”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太木讷了。”
“你想说什么?”
“我下周去上海出差,要不要见一面?”
“……不用了。”
“你有很多东西,落在北京了。”

我还是不习惯拒绝他,仍然答应了跟他见面。
我挑了父母上次给我办生日会的地方,预定了一个小包间。
“你生日会就在这里办的?”
何川到了饭店里,环顾四周问我。
“我从小西朋友圈里看到的。”
他补充。
我嗯了一下算作回应。
“你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还是一点都没改,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节约一点。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监督你,也不知道你要怎么败家了……”
他坐在我面前滔滔不绝的样子,脸还是那个帅气逼人的脸,说出来的话却让我无比恶心。
还是少年时期好,那时候的我们,从来不在意对方是否有钱,只想着这题我做出了你没做出,我就是比你厉害。
那时候的大家,都天真单纯。
却没想到进入了社会,人人都成了金钱面前的一条癞皮狗。
我频频看着窗外的外滩江景发呆,而何川只是在对面说着自己工作怎么不容易、公司里的领导怎么阿谀奉承让他恶心、客户们怎么不懂技术如同智障,一如他曾经那些年,在家里对我说话一样。
一如,好像我们还是曾经的关系。
这顿饭吃得我味同嚼蜡。
何川所谓的“落在北京”的东西,不过就是他曾经送我的一些礼物,布偶、摆件之类的。
用餐完毕,他唤了服务员埋单,看到账单上四位数的数字,面色变了一变。
其实这些钱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不过是他月薪的十几分之一罢了。但我知道,就算是少一个零,他也未必愿意掏这个钱。
我看着他,讥笑一声,伸手递出我的银行卡。
走出餐厅的时候,他面色并不好。张口又是说教:“你怎么能订这么贵的饭店呢?什么饭店不就是吃个饭?味道也一般,怎么就值这个钱了?”
我看着他,讪讪不知道说什么。
他伸手把装着布偶的袋子给我,我看着那些蒙着灰的玩偶,突然心里一阵酸痛。
我说:“你扔了吧。”
说完我转身离开。

我无心观赏外滩的繁华江景,也觉得自己与熙熙攘攘的人群格格不入。
回到家里,我看着漆黑的房间,不知怎么想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跌倒在沙发边上,伏在沙发上痛哭。
哭我12年青春喂了狗,哭我识人不明耽误自己,哭我曾经最爱的少年成了如今不堪的模样。
次日清晨,我醒得很早,站在阳台上看日出东方,好像自己也获得了新生。
闲来无事我到公司加了会班,忙活一上午,打算去超市买点东西,出了实验室看到一个前辈也来加班,就一起吃了午餐。
前辈算是行业巨头,颇有威望,说有个不错的年轻人,跟我年龄相仿,想要介绍我们认识。
我原想拒绝,但是前辈好意不太好推辞,正好我又是单身,认识一下也无妨。
下午购物时,就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个可爱的布偶猫。
新的恋情来得很快,甚至铺天盖地。
上一段12年的感情,到这里便如同摧枯拉朽般,从我的生命里消失。
在我刚结束一段马拉松似的恋情才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我又开始了新的恋爱。

说来也巧,前辈介绍的这个年轻人,名叫陆珍,听起来像是女孩子的名字。
他倒是也爽快,约我当天吃晚饭,左右我闲来无事,就应下了。从从买了单回家放下买的日用品,换了身衣服就赴约。却没想到陆珍带了好兄弟来吃饭。
“不好意思,我原本本就跟哥们有约,一下给忘了。就当是多认识个朋友吧。”陆珍很是自来熟,我倒也不介意。
他们两个人都比我大两岁,陆珍显然是性格特别活泼的那种类型,一顿饭叽叽喳喳只听见他在说话。
他带来的哥们,叫宋方洲,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虽然话不多,但是跟陆珍凑一起,相处就感觉非常愉快。
我没想到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两人,才一顿饭的功夫,就好像是相处了十年的老朋友一样。
陆珍不擅长喝酒,却还是要喝,喝完了就嚷嚷着要吐,宋方洲就带着陆珍去卫生间,我就顺势把单买了。
宋方洲架着迷迷糊糊的陆珍回来,一脸不好意思说下次请我吃饭,又把我送回了家。
离开的时候,我加了宋方洲的微信,却没想到这个男人总有一搭没一搭找我聊天。
我工作忙起来,时常一天回不了几句话,他倒也无所谓,看到有意思的事情就给我留言,一来二去,我倒是也经常给他发消息。
再次见面的机会来的很快,陆珍知道上次失态以后,便吵吵要再聚一回。我也带上了我的朋友小西。
陆珍和小西都是爱玩的那种,他俩不一会就聊到一起去,吃饭吃到一半就约着去泡吧,把我和宋方洲留在原地。

宋方洲有一搭没一搭跟我聊天,倒是坦诚,把自己家的情况笼统全脱出了,还直言说对我映像很好,想追我。
我笑笑,说:“我前不久刚结束了一段12年的恋爱,可能短时间都不会想谈恋爱的。”
他说:“那我试我的,你什么时候想谈恋爱了,你考虑我。”
我错愕,感觉他并不是像会说这种话的人。
按照宋方洲所言,他家家境也不好,父亲在他幼时就因工作关系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在他大学时期,因病去世。
为了给母亲看病,用光了家里的积蓄,所以他从小也是一路清贫。好在读书不错,有奖学金助学金,上大学还有助学贷款,在经济上倒是没有太过于拮据。
如今他自己创业,倒也是小有所成,起码房车两全,家里还有只猫。
说起猫的时候,不苟言笑的男人立马活跃了许多,他说以后还要养第二只、第三只,只是现在自己照顾不过来这么多。
我从来没养过动物,我也喜欢猫,路过猫咖都会走不动道,我曾经也动过心思,但是何川不喜欢,说毛多、有细菌、有寄生虫,这事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我来了兴致,说下回得去他家撸猫才行。
他也高兴,直说我什么时候想去都行。
一来一回之间,我差点都忘了,我们这才是第二次见面,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更遑论去他家玩,听着就很奇怪的样子。

宋方洲想要证明自己说的“要追我”,竟然时不时要接我下班,带我吃饭,请我看电影,甚至还送花到公司。
闹得整个公司的同事看我的时候,都笑嘻嘻的。
前台小妹妹,每天看我都是红扑扑的脸,说:“Ann姐,今天又有你的花。”
枯燥单调的实验室,因为每天都有的鲜花,多了不少活力。
刚好最近项目提前收尾,工作不忙,老板看我日日加班,难得给我放了几天假,让我出去散散心,谈个恋爱,回来之后再准备报告的事情。
同事们揶揄的笑声给我闹了个大红脸。
恰好那天晚上宋方洲说他们公司要搞团建,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是去溧阳看竹海泡温泉。
说是定了溧阳的温泉度假村。
他们公司不大,员工们拖家带口也定了十来栋别墅,每栋别墅都有两层,每层都能住一家三口,家属比较多的,就能分配到比较大的房子,可能是一层两室的户型。
我前几年也就跟爸妈出去旅游的时候才泡过一回温泉。好几次朋友们组温泉旅游,都被何川回绝了,说开销太大不让我去。
我到现在看看银行卡余额,拜他所赐,这些年节省下来,竟然存款颇丰。
溧阳竹海风景的确不错,旁边就是竹海景区,顶上居然还有大熊猫馆。
这一趟又是温泉,又是熊猫,还被宋方洲带着吃了各种特产,只觉得这个假期颇值得!

玩了好几天,着实累得不行,回到工作岗位上却没有耽误什么,只觉得更加神清气爽。
给我介绍对象的前辈还以为我跟陆珍发展良好,但我跟他说了下,陆珍最近跟我的好朋友打得火热时,前辈只是扶额无语,还说要给我介绍别的。
我笑着说:“大概不用给我介绍了。”
惹得前辈一阵八卦:“看来那个天天送花的小伙子,得你青睐咯。”
我笑而不语,故作神秘。
宋方洲开了家进出口贸易公司,具体产品我没听明白,但是看他好像很忙碌的样子,上午给我的留言说刚开完会好累,下午就说有急事去苏州供应商那边,今晚要爽约。
我忙活了一天,看到一堆他给我的留言,我沉寂很久的心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这样的感觉,已经好多年没有了。大约从何川开始工作,我们就不再亲密了。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何川了。
这一年以来,我都没有刻意去探究我离开北京,以后,他过得怎么样。
从他上次来上海的样子看,大抵是过得还不错的。
转眼就快一年了。

有几个北京时的朋友,说假期要来上海玩。
我自然是欢迎的,带着一群人玩了几天,她们说想起来大学时候办派对的样子,我便找了个露营地方,办了个野奢派对。
谁知道那天晚上就出了岔子。
何川也来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单膝跪在我面前向我求婚,手中的戒指居然只是草编成的圆环。我的朋友们还在边上起哄。
“答应他!答应他!”
我胃里一阵翻涌,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这一年一直都憋着火。
我把他手里的戒指甩他脸上,声音却比往常更平静:“何川,我们分手很久了。你也不配再站在我的身边。你做这些是在恶心谁呢?”
周围一片寂静,朋友们面面相觑,都像是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的样子。
我转身就走,多看他一秒,我都怕刚吃的烧烤吐出来。
露营的地方离大门口有点远,我们进来的时候还是园区里的电瓶车送来的,这会我要出去,稍为不太容易,我一个人在路上默默走着,因为没有披外套,现在更深露重的,倒是有点冷了。
“沈安?”
我身后传来声音,是叫我的名字。
是宋方洲?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他坐在园区的电瓶车观光车上,跟我异口同声。
我上车,他脱下外套给我,说他陪客户来玩,客户刚已经回酒店了,他处理了后续刚好出来。我说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面色不虞。
“不好意思。”我下意识道歉。
他却不明白,一脸疑惑。
“跟你在暧昧的时候,还跟前男友不清不楚的。真是感到抱歉。”
他掰正我的身体面朝他,他说:“这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问题。你没有跟他不清不楚,是他在纠缠你。”

是他在纠缠我。
不是我的错?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在与何川相处的12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花钱大手大脚,我不顾家,我不节俭,我不懂生活,我找工作失败,我的专业不好,我性格不讨喜……
我曾经是那么“一无是处”。
现在,有人说,这都不是我的错。
多少年积攒的委屈和不甘心涌上心头,这真的不是我的错啊!
我在车上大哭不止,何川带我回他入住的酒店,给我放水让我泡了个澡,等我收拾齐整披着浴衣出来的时候,桌上留了纸条:你的衣服送去干洗,2小时内会洗好送上来,你先休息,不用等我。
这个措辞,看着怎么这么暧昧。
发泄了一场,又泡了个澡放松心情,我已经从之前的情绪里走了出来。
这么多年被何川PUA的场景历历在目,足叫人心惊胆战。

我从水吧里拿了一瓶酒,也不想看价格,开了豪饮一口,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很快干洗的衣服送来,我穿齐整以后不久,宋方洲就回来了,一脸伤。
我震惊:“你这是去干嘛了?”
他说:“我去把你前男友打了一顿。”
我笑出了声:“你是小朋友吗?”
他说:“做惯了大人,偶尔做一次小朋友又怎么样。”
碰巧这时,何川打电话过来,我看着电话,又想要讥笑,又觉得毫无意思。挂了他电话以后,又加入了黑名单。
随后我又给朋友们留言,说让他们自己玩吧,回头我会去结账的。
这一晚我留在宋方洲身边,聊了一晚上天,从童年聊到少年,聊到大学,聊到父母家庭。
他跟何川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却又完全不同。
甚至,何川于他,毫无可比性。
我说:“要是我高中遇见的是你就好了。”
他说:“现在也不晚啊。”
天亮的时候,他陪我去营地结账,我远远看到何川鼻青脸肿地坐在角落,身影颓废。
我的朋友们看到我,都不敢说话,又看到我身边的宋方洲,一脸了然的表情。
我走到何川面前,说:“不好意思,我男朋友下手重了点。你如果要赔偿的话就提吧,多少都可以。”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陌生。
而我看他,也觉得陌生。

我把朋友们送回酒店,就跟他们告别。
事后有人问我究竟跟何川发生了什么,我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用三观不合来敷衍了过去。
再后来,北京的朋友们,来说何川在圈子里抹黑我,只说我仗着家里有钱为所欲为,花钱大手大脚,不知道钱都是哪里来的。
昔日里阳光帅气的少年,在长大以后竟然成了这样的德行,当真是令人唏嘘。
再后来,朋友们说他的状态日益变差,他跳槽后却在新公司工作不顺,我问了新公司的名称,心里却觉得好笑。
我说:“那是我爸爸开的公司。”
朋友说:“天哪,我知道你家有钱,却不知道你家搞这么大啊!”
我说:“没什么可说的,有钱还不够我自夸的吗?”
何川这么多年都不屑于了解我父母的工作,只觉得两个商人一身铜臭,我看他不喜欢,就一直没有提过,却没想到他找工作竟然找到我爸公司去了。也难怪我爸会忍不住给他穿一阵小鞋。
但是这些事情与我又有何干呢?

跟宋方洲的感情升温很快,我们不过在一起一个月,就好像是认识了好几年的朋友。
他带我和他的朋友们认识,期间毫不保留地向朋友们炫耀我的存在。
前不久,我还觉得,自己可能再也不会进入一段新的感情,因为再从头认识一个人,了解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是一件特别辛苦的事情。
事实却不是如此。跟宋方洲相处的每一刻都很轻松,他从来不吝惜夸奖,也从来不居高临下指指点点。
我才知道,曾经的自己错得太离谱,把何川的好认为是他的恩赐、把他的说教挑剔看做是对我的鞭策,我曾经一味地迎合对方,却没想到对方将这一切都看成是理所当然。
夏天的时候,在空调间里和炎热的室外来回穿梭,我得了严重的感冒,在床上躺了一周才好。
宋方洲衣不解带在我家照顾了我一个礼拜,等我活蹦乱跳起来,他倒是瘦了一圈,眼睛下面的青紫色,被我爸妈看到后,开玩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家暴他。
这么多年,我爸妈见过何川三四次,评价不过尔尔。但他们对宋方洲倒是好评如潮,有时候我都感觉宋方洲才是他们亲儿子。
天渐渐转凉,又是一年秋天。

我请了长假跟宋方洲去内蒙骑马,刚好我爸在内蒙有个项目,刚巧那几天人在内蒙。
我们在了内蒙玩了几天,挑了我爸有空的日子,一起在他分公司边上吃了顿牛肉大餐。
更巧的是,他们内蒙的项目同事那天也在牛肉馆里聚餐。
我跟何川又见面了。
时隔上次不欢而散有挺长一段时间的,看得出来他似乎过得似乎不太好,满脸都是志不得意不满。
我吃饭时感觉到似乎有人看我,转头一看发现是何川,我冲他笑笑,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晚饭后,爸爸上楼工作,我跟宋方洲携手离开。
何川跟着我们出饭店,在身后急急喊我名字。
他说:“为什么?12年的感情,你说丢就能丢开?”
我看他狼狈的样子,看到了曾经讨好、委屈的自己。
晚上住在酒店,我还是忍不住给何川写了一段长长的留言。
以后,便再也不要相见了。


何川:
你今天问我,为什么12年的感情,我说不要就不要了?
其实,抛弃这段感情的是你。
从你出轨,到后来对我付出的视而不见,你就已经不再爱我了。
现在的你,不过是习惯了曾经有人可以打压,而现在需要自己扛起所有压力,你害怕、紧张、无所适从罢了。
我的经济付出,在你看来是炫耀家境;我的感情付出,在你看来是理所当然;我的劳动付出,在你看来不值一提。
我曾经多么委曲求全,念着多年的感情,念着你曾经对我的好,念着我们学生时代一起携手走过的花漾年华;但是在你眼中,所有的美好的过往,都是泡沫。
你现在有很好的收入,能负担不低的消费,能给你和阿姨创造很好的生活条件了。
我没想到,时间让我们最终还是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不要后悔我们的分开,至少我从不后悔与你相遇。
但是,今后请不要再联系了。
放过你自己吧。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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