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塞子”的向生而死——评<月亮和六便士>

        从学生时代起,尽管多多少少接触过些许外国文学,但我却一直对它们有所抵触。不仅是因为那些晦涩难懂的译腔,更多的是厌恶繁多冗杂的人名——我实在没办法忍受在绞尽脑汁地理解上下文人物对话的逻辑和他们想要表述的含义的同时,还要不断去提醒自己「托基洛夫斯基」和「洛夫托基斯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深知这些糟糕的阅读体验是文化差异所造成的不快,但终究没法说服自己的心浮气躁,甚至一度认为只要活在中文文学的世界里就已经足够了。现在看来,这些故步自封的言论不免浅显得有些可笑,文学的灵魂是思想,而新思想一定是在迥异文化和不凡经历的相互碰撞融合之中悄然铸就的,隔绝交流无异于自判死刑。

       于是花费几个晚上的睡前时间终于把早有耳闻的《月亮和六便士》阅读完。通俗化说,原来月亮代表梦想;六便士是金钱,意指现实物质生活桎梏。毛姆站在第三人的视角并参与其中,讲述了一个平凡的股票经纪人中年时突然性情大变,抛妻弃子,舍弃优渥生活并义无反顾追寻梦想成为画家的故事。

        毫无疑问,小说中的斯特里克兰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无故抛弃家业,自私、冷漠、蛮横粗鲁、不近人情、不履行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职责。对仰慕者斯特罗夫的倾囊相助不但不表示感激,还和他的妻子搞在一起。但同时他又是超脱的,摒弃金钱、不屑欲望、为绘画倾尽余生、完全不在乎他人看法的洒脱境界让人神往。面对这样一个人,你其实很难揣测他的真实想法,他令人切齿却极具魅力,像块磁石,不经意间就把所有灼热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除了围绕斯特里克兰生平来开展故事以外,我发现书中还有许多桥段有物化和贬低女性的嫌疑:

女人总是试图为爱自杀,但他们普遍是很小心的,不会让自己取得成功。这通常只是一种姿态,他们无非是想激起恋人的同情或者恐惧。

 我发现斯特里克兰太太已经忘记她曾经做过自食其力那么不光彩的事情。就像所有良家妇女,她由衷地认为真正体面的女人应该靠别人来养活。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他对库特拉说,“你可以把她们当成狗,你可以打到她们双手酸麻,她们还是会爱着你。”他耸了耸肩膀,“当然,基督教最荒谬地幻觉之一就是认为女人也有灵魂。”

我不知道这是毛姆假借角色之口来表达自己大男子主义的倾向还是为了塑造人物性格需要而故意为之,但这毕竟是一本十九世纪的书,有值得玩味的地方自然也会有短浅局限之处。

        将整部小说的主题提炼出来可能就是「追梦」这样烂俗的词。放在今天,特别是在主流价值观是拜金主义的中国来说,这本书本质上更像是一本人人喊打的长篇心灵鸡汤。全书中经典的段落有很多,我摘取自己比较喜欢的一段:

我承认这种生活有其社会价值 ,我明白循规蹈矩未必不是幸福 。但血气方刚的我想踏上更为狂野不羁的旅途 。我认为我应该提防这些安逸的欢乐 。我心里渴望过上更危险的生活 。我随时愿意奔赴陡峭险峻的山岭和暗流汹涌的海滩 ,只要我能拥有改变 ——改变和意料之外的事物带来的刺激 。

毛姆的立场很简单,即鼓励人从降生之日起为了过想过的生活而奋斗。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生观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但谎言重复一百遍就能成为真理,真理重复一百遍只会沦为鸡汤。

        斯特里克兰的画作最后享誉于世,但他却“穷困落魄”地在塔西提岛上的小木屋里死于麻风病,死于他魂牵梦绕、穷尽半生寻觅的温柔乡里,不论怎么说,“圆孔里的方塞子”终归也是得偿所愿。天才消逝以后,人们似乎对于他生前种种不寻常的乖张举止总是显得特别宽容,当他们乔装打扮、不远万里地挤进拥挤的画馆一睹名作风采的同时,更多的是在旁观画作背后那一段不平凡的人生,并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已经感受到了绘画者创作时每一笔颜料里所蕴含的癫狂与焦虑。展览结束时,他们揣着人云亦云的惋惜心满意足地又回到他们循环往复的死寂生活当中。

        最后,感谢李继宏朴素接地气却又不失华美的翻译,也感谢终于静下心沉浸其中的自己,有幸得以见证这样一个向生而死、灿烂涅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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