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短情长（二十八）

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不知你近来可好？我偶尔看看微博，在你的主页会看到一些日常生活的分享，大约还是美好的，而又总有一些无法摆脱小烦恼吧。上次收到你的信刚好是年末，我本来想年初回信，谈谈过去这么不平静的一年，不知不觉已是四月，2021过完了三分之一。过去一年，我生活的主旋律大概就是懒散与焦虑并行。

上半年闲居在家，唯写诗与读书而已。一月写诗一首，大约是有些进步了。醉心于海德格尔哲学，也看沟口雄三的思想史，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公爵、伯爵们各自一长串名字晕头转向，《追忆似水年华》则是永远写不完的晚宴，隐晦的打情骂俏与似乎即兴而来的崩溃。其实，大学毕业之后，再没有这么大把的时间，这么闲适的心情来读书了。但随着性子做事也是有代价的。暑假期间，我必须赶着完成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而且面临换题，那好吧，一切就重新开始。

九月开学后，也很是懒散，睡到自然醒，去图书馆完成一些学习，比如写申博计划，看毕业论文相关文献，准备英语考试之类的，天一黑下来，就回宿舍。看文学作品已成为一种习惯，国家地理、中华遗产仍然是我钟爱的杂志，通常是饭后休息时看看。申博出现了很多变故，小麻烦不断，心情也是起伏不定，好在一切都慢慢顺利起来。

这么随着性子从秋天到寒冬，结果是毕业论文进度迟迟无法推进。原定寒假前在校完成，放假早，疫情原因不能留校，大约只写了三分之一。就只能暗下决心，寒假期间写完，真实情况则是一边浪费时间，一边为论文焦虑，不知不觉耗完了将近四十天的假期，也没有给你写回信。通常是一到晚上就准备好好睡觉，以便第二天高效学习，然而总是想着论文的事儿翻来覆去睡不着，早上当然就睡不醒，睡醒了又赖床，如此恶性循环。其中只有四五天打开电脑，论文进度五千字左右，英语学习还更多一点。我想这真是我上学十几年以来最痛苦的一个寒假，即便开学写一个月论文，打字久了身体酸痛兼用脑过度，也无非是辛苦一些，每天按部就班，充实，心情也还平静。

二月底开学，梅花已经落了。樱花比往年开得早，三月份以来，好些日子都是阴雨绵绵，偶尔也会瓢泼大雨，像夏天的雨。樱花很快落了，似乎只有十来天。我们还是早起去看花，拍了一组很喜欢的照片，不过论起心境，还是两年前初次看花更让人难以忘怀。近一个月就是写论文，准备英语考试，时间很紧张，生活反而比较规律。这期间我莫名地很想家，我从来不是个恋家的人，这刚过完年没几天，却一连好多个晚上会梦到和家人在一起。醒着的时候，只要闲下来，尤其是往返图书馆的两个半个小时，看着香樟树林子里，风一吹，簌簌落下去年的叶子，就会疯狂的想家。这是一种陌生的感情，也很奇妙，让我无法抗拒。我想原因应该还在那个“糟糕”的寒假吧，在家里没有学习，但时时都在焦虑论文，焦虑博士考试，没有好好享受和家人相处的时光，等到离开了，就无比怀念家的温暖。

事情告一段落，突然闲下来，有点无所适从，其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只是效率很低。已经两个月没有写诗了，或许忙碌攻占了我本来就不多的诗性与灵感。我还是会读书，一边读古希腊的悲剧，一边看王朔的小说，最奇妙的是，无论是崇高，还是那种破碎的现实，我都能感同身受。晴朗的天气依然不多，林子里从满地落叶变成了黄绿的嫩叶，绿色一天天更浓郁，入夏后，它们会变得深沉。一年之中总有花开，有树常青，但只有春天的色彩总是清亮的，鲜活的，好像我们无法复制的生命。

前几天见了一群高中同学，一起吃饭，然后玩了一下午的剧本杀。感觉很熟悉，很亲切，即使其中有些人名字也对不上了，中学那会儿本就不常来往的。他们都是偏理工科的专业，日常说话用词就很有意思，比如什么“一级承包商”之类的工程学行话。这次重聚，我突然发现，世界其实还有那么多种样子，而且那么鲜活可爱，但我似乎被封锁在文学这个世界里。我深深感到，我离曾经的自己原来已经那么遥远了！我曾经偏爱摩卡咖啡，沉醉于其中浓郁巧克力香味；我曾经认为，冬天最美妙的是一杯热可可，那么温暖醇厚。而现在，它们似乎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甚至我的身体都不再能适应这些甜腻的饮料。其实，摩卡与可可并没有变化，只有我变得如此陌生。热美式更适合忙碌的生活，一分糖的拿铁就是很奢侈的放松与休憩了。

过去一年小麻烦不断，心情也跌宕起伏，这种感觉可能会一直持续到毕业吧。毕业论文写完了会轻松一点，考试尘埃落定后可能会再轻松一点。回头想想，三年来，我一直活得像个小太阳，所谓的释然与同情之理解似乎成为我的人生信条。但，一天一天，我其实已经如此疲惫。这封信比较颓废，然而这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八一路的石楠开花了，连日的雨和清凉的天气稀释了它的味道，比往年淡很多，我因而好久没发觉原来已经到了石楠开花的季节。城市的季候就是这么脆弱，稍不留神就错过了。我自己的人生不也是这样吗？